飞行课上,罗克山依照惯例,骑在扫帚上慢腾腾地上升,直到她能隔着窗户和麦格教授对上视线、直到黑湖小得像两个手掌那么大、直到当她向下看时,会有麻痒痒的战栗涌上脊椎。
等等,战栗可不代表她恐高!
天越来越冷了,她几乎能感觉到风将自己分成鱼苗似的小气流,一条一条摇头摆尾地偷偷钻进袍子,啮咬着她身上的热能。
尽管有点冷,她却很高兴,因为……圣诞节就要到了。
圣诞节假期就要到了。
她马上就能回家了。
要她来说,让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独自离开家上学这么久,是很欠考虑的。
至少她,在最初几周对魔法世界的新鲜感过去之后,就一直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好像突然发现自己正在进行跳伞训练、身后是万米高空。
因为,你知道的,如果你正在跳伞,就没有办法像暂停长跑一样随意就暂停休息,只能接受自己(即使是短时间内)无依无靠的事实。安全感的突然缺勤让罗克山变得有点消沉。
消沉带来的后果是,她对于建立新情感链接的态度变得很消极。
这并不是说她变得孤僻冷漠脾气臭,事实上,她和大家都处得不错呢——而是,尽管和大家几乎全都交得上“朋友”,但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好朋友”。
那种可以整天待在一起、做任何小组任务是都是彼此的第一选择、一想到对方就觉得安心的朋友。
那种她从小学就开始期待的朋友……
一本《中学生人际交往指南》告诉她,要想赢得真心,就要付出真心。
哈,我的问题不就在这里吗?
“对于付诸真心的消极态度”、“面对他人情感交流的消极态度”、“就自我袒露这一方面的、极端的消极态度”……哈,《预言家日报》心理板块的那个大黄笑脸只会说这一个名词吗?那她在它的要求下说那么多废话的意义又在于什么?
罗克山微微扳着扫帚把,让它带着她在以约十米为半径的圆形轨迹上慢悠悠地运动。她已经飞了很久,但并没有低头检查自己的位置。
自从霍琦夫人允许他们自由活动开始,她就一直这样在空中转悠。
即使飞行高度和巡游范围与日俱增,她对自己的位置也很有把握。
胡思乱想到这里,罗克山还是不由自主地赞美了一会儿霍格沃茨感人的学风——要不是前三次课她努力侦查,也没发现有人在飞行课上偷偷写作业,她现在也不会平静地坐在扫帚上、这么闲适地享受高空。
……
罗克山没有事情可想了。她感到心里一沉。
果然,不出意料,她意识到自己“没有事情可想”的第一秒钟,那个梦就重新流回了脑海。
正中央。
那天晚上,碰见那个女人的晚上,罗克山做梦了。
她梦见她、妈妈还有一切——一切都还在天津,与她过去的十一年唯一不同的是,梦中是2016年,而梦中的她只有九岁。
她九岁生日那天,妈妈送给她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共计七册的系列小说,十五周年纪念版。七本书的厚度所代表的快乐时间长度,让她激动到感觉肺管已经上升到了扁桃体处,它们并排安居在一个无顶的纸盒中、书脊上的图案拼成了一座城堡。
画面一跳,她已经坐在沙发上,手上捧着第一册。她尽力想要看清封皮上的书名,却只看到了AB·CD结构的排版。
不幸的是,她无法看清任何一个人名。她由此判断书名就是一个角色的名字。
幸运的是,虽然看不清名字,但她凭借在梦中所特有的直觉,可以分辨每一团模糊不清代表的不同的角色!
画面跳了几次,但无一例外都是她在读那本第一册的《AB·CD》。在午后的沙发上,她读到出现频率最高的角色被一个人在课上用问题刁难;在睡前的床头,她读到惊险的接球、有惊无险的荣膺找球手、大惊大险的第一场球赛;在放学后仍早的天色下,她读到炼金术、火龙和重重机关。
突然间,窗外浅蓝色的天空消失了、家的四壁消失了、阳台上她正坐着的摇椅消失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茫然间看着一切归于黑暗,接着,就像突然把强光手电打到了白墙上,一张惨白、扭曲的脸猛然出现在黑暗中。
“I AM LORD VOLDEMORT———”
她粗重地呼吸着,猛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