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内容简单到罗克山几乎不担心收到成绩单，只除了她没能记起魔法史考试中提起的任何事件的发生时间——不过，谁又在意呢？她可是在巫师的最高学府！这又不是什么如果成绩不够好，你就会滑档、滑档、被迫来到什么三流的下一等级的学校，然后再滑档、滑档，直到滑档到生活无以为继的非巫师人生。

    况且，她知道她够好，并坚信十几个关于年份和日期的填空不会让她的成绩糟糕到哪里去。

    “说实话，与其担心这个，我还不如担心斯内普会由于私心给我次一等的评分——噢、噢。

    “这是有可能发生的。”话说到一半，罗克山脸上气定神闲的笑容倏地淡去了。她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翻了起来。

    看看你对自己做了什么。你刚刚毁掉了你暑假的前几天！

    “好吧，小山。我们相信这位斯内普教授不会这么做的，再怎么样，他也是老师……”爸爸在罗克山奋起驳斥斯内普在课上“喋血一般的恶行”之前，用眼神和摇晃的食指保住了连贯说完一段话的机会，“比起这个，不如再给我和妈妈讲讲你一直在做的那个梦怎么样？这件事真的让我们很担心——比担心你的成绩单的程度要深多了。”

    他很合时宜地用一块巧克力玛芬排遣了罗克山的焦虑。她重新坐定，只是神色不大情愿。

    “其实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是我——我们——生活在未来，噢，您当时还用iPhone 6呢！”她看向妈妈，收获了一个含着淡淡催促的笑容，“我在读一套书的第一册。这套书的名字——至少我猜——是《哈利·波特》。第一册大概就讲了，小惠金区住着曾一个K.O.了巫师版希特勒的、当时是婴儿而现在已经大约十一岁的男孩，他正忙着受到姨妈一家苛待的时候，收到了一封霍格沃茨的入学信！然后和我一样的流程——入学——格兰芬多——恨斯内普——噢！随后是魁地奇！您还记得吧，就是我下学年要参与选拔的那个？但他不用。他天赋过人，一年级就被破格录取！我只能说，不愧是书名人物！”

    看到爸爸变得有些尖锐的目光，罗克山有意识地打住：“然后一通危机，突然之间真相揭晓：大蒜教授是坏人、而斯内普——好得不能再好的纯好人！发现这一点之后，一切都好办多了。他们战斗、互掐、大蒜狂人莫名地开始起疹子——胜利！”

    “……尽管哈利错过了魁地奇决赛。”罗克山不无遗憾地补充。

    “是的，不错的故事。但你知道，我们比较担心的其实是后面的部分。你懂的，就比如说伏地魔伸出脸来恐吓你之类的……？”妈妈用嘲讽的口气提醒道。她似乎有点享受用这种方式说话，罗克山理解她，因为她也是——

    “噢，是的，接下来……不知为何我的梦境在最后总会土崩瓦解，变成一片黑暗。然后伏地魔的脸就伸出来自我介绍。”

    “不得不说，这人挺有礼貌。每天做梦都见一面，他那张脸原本挺吓人，但现在几乎已经显得亲切可爱了。”罗克山露出一个堪称怀念的微笑，“这些我都说过几遍了，请别继续问了，我都有点厌倦了……不如我画一张伏地魔给您俩相相面？”

    十分钟后，三个人围坐在茶几边，严肃认真地研究一副蹩脚的涂鸦——涂鸦都算是恭维它了。

    “哇，我真诚建议。你应该走艺术路线。这样一旦落榜，你就有理由毁掉这张涂鸦。噢、噢！你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吗？连同这个它曾出现在的世界一起！”妈妈的指尖轻轻打着画像的一角，对她露出真的、真的很真诚的微笑，“否则，我想这位伏地魔只要没完全死去，即使撑着最后一口气也会找到你算账的。”

    爸爸瞪着她，看上去简直要放声尖叫了。

    “好吧，好吧。但是这真的有点诡异。重复做梦？我敢说其中绝对有超自然的力量！”他努力将话题带回正轨。

    “是啊，超自然力量……我们怎么会想到呢？毕竟咱们的女儿可是在魔、法、学、校读书！”罗克山开始感觉妈妈已经对这种说话方式上瘾了。

    “求你了，能不能暂时关停‘刻薄的聪明人’模式，再顺便向‘一个有责任心的家长’之类的方向稍微靠拢靠拢？”爸爸看上去真的要抓狂了，罗克山担忧地扯了扯妈妈的衣服，幸好这次她接收到了信号。

    “好吧。超自然力量我们无法干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验证。这位波特低你一个年级，也就是说他会在这个暑假后入学，这说明即使你梦里的书是他的命运之书，这些命运也还没有生效。因此，为了验证——他不是要陪他堂兄去动物园吗？到时候，咱们在爬虫馆等着看看就好了。假如梦是假的，万事大吉，你只需要看看精神科医生；假如是真的，我们也可以和……比如说，邓布利多教授，交流交流，判断这个梦最后的伏地魔问候代表着你的命运会如何变化，从而制定下一步的行动纲领。好吗？”

    妈妈一口气吐出了一大串计划，罗克山和爸爸心悦诚服。

    -

    1991年6月23日，萨里郡动物园。

    “买根柠檬冰棍行不？不，我不要冰淇淋——尽管柠檬冰棍是‘最便宜的’，但我在梦里看书的时候仍然馋得够呛——我会好好享受它的，起码会比哈利更享受。”

    罗克山得到了冰棍。

    也许是出于某种恶趣味，妈妈给自己和爸爸买了达力和他朋友皮尔得到的那种高贵的冰淇淋。

    它们的口味差异让罗克山不得不说，贵就是有贵的道理。

    舔着冰棒在炎热的动物园里乱逛了一个上午后——当然，她们确实趁机观光了一番——终于，爬虫馆前出现了一叠相当具有辨识度的身影。

    “发现目标。行动！”罗克山低沉、严肃地说。

    “Roger that，boss .”妈妈跟海军陆战队似的低声配合。

    是罗克山的错觉，还是妈妈确实莫名其妙地活泼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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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的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

    和梦里的描述一模一样，那个壮壮的男孩安定不下来，一直晃来晃去，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而一个瘦小的男孩则定定站在一面展览玻璃前，专注地盯着里面沉睡的蟒蛇。

    玻璃反射出他似乎无意识的动作，罗克山看到他开口似乎说了些什么，口型却没什么变动。

    接着，蟒蛇醒了。它的身体盘成一个个骇人的圈，随着它的苏醒与移动，那一个个圈保持着静止，只有圈上鳞片的纹路在有规律地匀速变迁。

    壮男孩几乎立刻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于是像头西班牙斗牛一样冲了过来，冲撞开那位瘦小而未持红布的斗牛士，随后把鼻子压扁在玻璃上，呼出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而他还对此很疑惑呢。

    瘦小的男孩被他撞得跌坐在地，旁边一对夫妇只是作壁上观，而壮男孩干巴巴的朋友则在冲去看蟒蛇之前，顺脚踢中了他的脚踝。

    破损的镜片下，他碧绿的眼睛里有愤怒的火光燃起。罗克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睁大眼睛，紧紧盯着壮男孩的两只胖手抵着的玻璃。

    它那么厚，可以把它整块变没，这位波特的魔法天赋一定比她高多了。

    一个念头闪过的功夫，罗克山就错过了最精彩一幕的观赏机会，只听见一声闷响，接着是一声疼痛与惊恐混杂的尖叫。那只壮壮的胖男孩已经因玻璃突然的缺席而失去平衡，结结实实地跌进了蟒蛇所生活的狭小空间。

    接着，当他预备抓住展览台边缘、把自己翻出去时，他却只能绝望但徒劳地把手拍在玻璃的内侧，如此坚实——玻璃消失后又重新出现了。

    罗克山很难控制住自己嫉妒的情绪。

    但此时，那对夫妇不再作壁上观了。他们呼天抢地地冲过来，男的用肥胖的拳头不住击打着玻璃，两张相似的胖脸在玻璃内外重合，带着相似的惊恐表情。

    女的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金发已经散乱，她尖声叫着：“经理！经理！你们的经理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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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自己的梦是真的未来。

    自己生活在书里么？可是书里却没有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

    也许我是新的救世主吧。罗克山托着腮，静静看着窗外路灯下冷冰冰的树影。也许哈利·波特做得不够好。也许我梦到的，就是没有我、只有他的原生世界。也许我梦见这些，就意味着我有义务把情况变得更好。

    但我还没发现我所看到的未来有什么不好——除了被错过的魁地奇决赛之外。

    我干预了，命运是否就不再会按照梦中的轨迹运行？这是否会抹消我提前知晓未来的特异之处、减损我作为救世主的命中注定？

    我不干预，又是否算是放弃了自己潜在的“救世主”的职责？

    我是否应该按兵不动，直到事情变得足够危急、直到我的冲动足够强烈？

    什么时候才能读到第二本书呢？

    她那一晚没有睡着。也许是她的思路走得太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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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利·波特也没有睡着。

    他仍然享受着自己的禁闭，反复咀嚼着玻璃消失的那一瞬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感受，那种因自己制造的神奇事件、报仇雪恨而引发的一点点愉快。

    但是这一点愉快很快就被关于石墙中学与马桶的阴森构想打散了。

    我的未来、我的命运，凭什么是这样？

    他的绿眼睛在昏暗的储藏室里，几乎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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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爸爸认为验证了一处梦境的真实性，就足够使他们名正言顺地鸣金收兵了，妈妈的坚持还是让他们在7月25日再次来到了小惠金区，住进了一间临近女贞路的旅馆。

    26日早晨7点整，他们开始在女贞路上踱来踱去，尽管这吸引了很多居民的目光。几分钟后，终于，邮差来到女贞路4号，向门上的投递口投入了信件。

    罗克山兵行险着，藏身在门前修剪整齐的灌木后，听着一个人拖拖沓沓地走来，接着是信封摩擦声，然后，脚步声拖拖沓沓地有些远了，接着突然消失。

    她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响亮到有些烦人：“哈利也有一封信呢。”

    接着是拉扯的声音，混杂着哈利·波特的尖叫。

    “那是我的信！”

    “我要看！”

    “我的信！”

    “我要看哈利的信！”

    罗克山悄悄离开了。

    又是一次完美的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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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悄悄观察着女贞路4号居民的状态变化，并毫不意外地看到信件投递口被木板死死钉上，楼上的一间堆满杂物的房子里出现了哈利·波特的身影。他们的行为举止变得越来越神经质。

    她倒数四天。

    等到哈利·波特收到信的第六天，这一家人果真在凌晨拎着行李箱，急匆匆地离开了。

    罗克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不知道他们的地址。不过，自己梦的预言性已经得到了验证，她想，暑假的观察行动可以结束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之后的那个凌晨，当高大的猎场看守破门而入后，哈利·波特啃着烤香肠，在一切疑问都得到解答之后，迟疑地说：

    “从我收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天起，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人正在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