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刚从超市出来的行人提着大包大包的蔬菜,它们在沾着晶莹雨滴的袋子中堆积出健康的缤纷色彩。前面那辆电动车后座上的人拿出黑色塑料袋套在头上,一瞬间,祝云悠被这种诙谐的场景逗笑了。

    她站在挂着雨帘的屋檐下向外张望,看着雨势愈下愈大,大概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便蹲下系紧了鞋带,将书包抱在怀里,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祝云悠奔跑在一座桥上,感到一种出乎意料的愉悦,在下雨天前行,才能看到独属于雨天的风景,放眼望去是一片灰蒙蒙的朦胧,可这雨又把眼前那路旁的绿植抹得那么明亮,大桥底下,是恢宏的河流无尽苍茫辽阔的底色。

    身是湿透了,心却似火般燃烧,她一路狂奔,冲进小区楼道,两三个台阶并作一步,打开房门,把自己丢了进去。

    祝云悠率先将书包中的书本和杂物拿出来擦了擦,顺手将书包放在茶几上。

    发梢的雨珠滴落在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祝云悠一边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一边从冰箱中取出昨天晚上备好的菜,倒入加好了水的锅里,按开定时煲粥功能,就赶快去洗了个澡。

    她站在热水的淋浴下,仍止不住狂打喷嚏,揉了揉发痒的双眼,嗓子开始作痛,她为难地咧了下嘴巴,感觉不太妙。

    关闭淋浴头后,骤然下降的温差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祝云悠囫囵吞枣地穿好衣服,吸了吸鼻子。

    她的指尖在湿漉漉的发梢中快速撩拨,在耳边吹风机的轰鸣声中,祝云悠听见了煲粥定时结束时清脆的提示音。

    此刻,她双脚踩在地毯那光头肌肉男的脸上,叩响了林渡的家门。

    “林渡哥,你在家吗,我煮好了粥,想问问你需要吗?”

    祝云悠站在门前,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拖鞋的脚步声,下一秒,林渡开了门。

    “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林渡嘴角挂着带血痂的乌青,颧骨上红了一大片,他开门的手背上还有许多结痂的小划痕,看到祝云悠后,他阴郁的表情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啊,小磕小碰,没事儿。”林渡扯着发痛的嘴角,想对她笑一笑,可却发现光是开口说话嘴角就像要被撕裂一般,只好作罢。

    撒谎。

    祝云悠皱着眉头看他,不说话。

    反倒是林渡推着她转身,吊儿郎当地转移话题:“小不点做粥啦,你咋知道我快饿得不行了,走走走,去你家吃饭!”

    进到祝云悠家的客厅里,林渡看到了茶几上放着她被雨淋湿的书包。

    “你……刚才淋雨了?”

    祝云悠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书包,赶忙将书包放进阳台的洗衣机里,支支吾吾:“淋了一点点,没事没事,以后我每天出门都记得带伞就好了。”

    话刚说完,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喷嚏。

    林渡急了: “淋了一点儿?你这书包看起来就像水洗过一样,这叫淋了一点儿?你还学会骗人了,都开始打喷嚏了,嗓子痛不痛啊?”

    祝云悠想都没想就摇头,在林渡的审视下一溜烟跑进厨房,拿出干净的碗具,盛了两碗粥。

    还没等她转过身,林渡就站在她身后,双手从她耳旁伸过,把碗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林渡盯了一会祝云悠的脖子,将碗放在厨房的案板上,蹲在祝云悠侧边,拉着她的胳膊转向自己。

    “扣子系错了都不知道啊……”

    祝云悠低头看向外套的纽扣,从第二颗往下开始就七扭八歪得一塌糊涂,她尴尬得扭过头,冲着墙壁挤眉弄眼了一番,后悔自己刚才衣服穿得那么笼统干嘛。

    可爱。林渡轻笑一声,伸出手替她重新系了一遍。

    林渡系的方式很细心,似乎是怕她会不好意思,他并没有将系错的扣子全部解开,而是解开一个扣错的,再系上一个正确的,由此逐步纠正下去,用最小的解衣幅度系好了全部的扣子。

    他手上的伤痕近距离看起来是如此触目惊心,这双手挥得出猛烈的拳头,也可以如此轻柔地为她整理衣扣。

    林渡拽了拽她的衣服下摆,算是告诉她已经整理妥当,祝云悠红着脸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谢谢。

    林渡眼底有笑,站起身来,端起碗筷,朝客厅走去。

    祝云悠摸着发烫的脸颊,手掌抚过纽扣凸起的纹路,感觉心在狂跳。

    饭桌上,林渡对祝云悠教训个不停。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祝云悠咬着筷子,低头不敢看他:“跑回来也没多久,不想麻烦你,你不是也有工作吗?”

    “不许咬筷子!”林渡提高了音量,捏住祝云悠的脸颊,让她松口把筷子放下来,“我不都跟你说了,我的工作地点和时间都很自由,真有什么事找王然然替我干也行,再说不想麻烦我小心我天天过去接你放学。”

    指尖传来的烫热让林渡有些不放心,他手向上移,抚在祝云悠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家里有没有体温计?”

    祝云悠摇摇头。

    “感冒药呢?”

    祝云悠还是摇头。

    林渡啧了一声,放下筷子回到自己家里,把体温计、感冒药都拿了过来,一边用力甩着体温计一边焦急地说:

    “最基本的东西你是一点儿不备,真当自己是不会生病的铁人啊?给你,夹好了!”

    祝云悠接过体温计,乖乖夹到腋下,想站起身回厨房拿勺子,结果又被林渡按着肩膀坐下,看着他走到厨房,拿了勺子放在她的碗里。

    “谢谢林渡哥……”

    林渡瞥她一眼,又看看钟表,没再说话,坐下来将碗端起来,把粥一喝而尽。

    “林渡哥,味道怎么样?”

    “瘦肉粥吗?”林渡回味着唇齿间的香糯口感,说着好喝。

    “嘿嘿是的,我很喜欢做这个,又好做又顶饱。”祝云悠用勺子在碗底画圈圈,想起一件好笑的往事,讲给林渡听。

    “有一次,一位很有钱的亲戚请我们吃饭,菜单上的菜很多都没见过,甚至有些字我都不认识,然后人家问我喝什么粥,我看了看,就说要喝皮蛋瘦肉粥,人家就笑着问我,是不是菜单上只认识皮蛋瘦肉粥。”

    祝云悠吞下勺子中的粥继续说:“我知道他其实是在嘲笑我吧,可还是觉得这事儿挺有趣的,奇怪又有趣。”

    “为什么?”

    “因为他用了一种我绝对不会想到的思维方式在加工他获得的外界信息,而且我更知道,真正自卑的不是只认识皮蛋瘦肉粥的我,而是要靠取笑他人来获得一点点优越感的他。”

    林渡看着还在傻笑的祝云悠,心像被揪紧了一般,“他请你吃了哪家餐厅,以后我带着你去把那里所有的菜都点一遍好不好?”

    手里画圈的勺子停下了,祝云悠怔怔地看着林渡认真的神色,鼻子突然酸了起来,她低下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磕磕巴巴地问:“那个,林渡哥,到时间了吧,体温计能拿出来了吗?”

    祝云悠听到林渡说可以,取出体温计对准光亮的地方看了看。

    “多少?”

    “37.5,还好啦,低烧。”

    “低烧也要记得喝药,说不定到了晚上会烧得更厉害。”

    祝云悠接过林渡送来的感冒药,点了点头。

    林渡托着下巴,看祝云悠慢慢悠悠地小口喝粥,心想这丫头太不会怜惜自己了,指尖敲着桌面,问道:“想过找男朋友吗?”

    林渡冷不丁的话语让祝云悠一口粥没咽下去,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什、什么?”

    “我说,你考虑找男朋友吗,这样下雨就有人去接你,生病了有人照顾你,晚上又烧起来也可以喊人去帮你倒水拿药。”

    祝云悠抽出纸巾,擦着嘴角,细细思考林渡的话。

    “下雨的话,我可以自己带伞,没有带伞的话,也可以淋着回来,大不了就是病一场,扛一扛也就过去了,好像最糟也就这样吧?”

    “你什么意思?”

    祝云悠轻叹口气:“我的意思是,找到了男朋友,我也不能什么都依赖他呀。如果遇到一点困难就想,‘啊要是有个人能帮帮我就好了’,那我大概早就一蹶不振了。”

    “你非要这么犟是吗?”林渡的语气带着愠色。

    祝云悠放下勺子,平静地注视着林渡:“林渡哥,我经历过许多的疏离与背叛,有的甚至来自至亲之人,如果你问我从中学到什么,那就是可以永远陪伴着自己的只有自己。”

    她站起身收拾碗筷,继续诉说着:“我认为爱情,要两个人彼此尊重才能长久,这其中就包括要尊重对方的缺口,给予对方成长和疗伤的空间;如果林渡哥认为爱情对我来说是一种救赎、是一种自上而下赏赐的关怀的话,那么这样的爱情我宁可不要。”

    林渡哑口无言,他的心底泛上来一股浓重的悲伤,他想问问祝云悠这话是对谁在说,又怕捅破了窗户纸,就会赤裸裸地没了可能,他怔怔地看着祝云悠在厨房的背影,生平第一次,为失去而恐惧。

    “对了,林渡哥。”祝云悠走了出来,在客厅的抽屉里翻翻找找,拿出来了创可贴、棉签和酒精,放在林渡面前,“最基本的东西我还是备了一点的,因为自己经常会磕碰到,小伤口在所难免,你拿去用吧。”

    林渡低头看着这些东西,心情复杂:“小不点,对不起,你说得对,是我太自大了,总把你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孩儿,忽略了方法和方式。”

    听到平时高傲惯了的林渡竟然在向自己道歉,祝云悠吃惊不已,她摸了摸后脑勺,忙不迭摆手:“没有没有林渡哥,每个人的观念都不一样嘛,我就是希望我们可以尊重彼此之间的差异,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千万别这么想啊。”

    不知道林渡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祝云悠看着林渡沉默着推开门走了出去,扶着发烫的额头叹气,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到最后了不欢而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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