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学究

    她立刻从床上蹦起来奔到窗前,拉开窗帘朝外面看。

    窗外的阳光非常强烈。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除了窗边那一盆枯萎的绿植提醒她失踪的这些日子,其他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甚至“正常”得不正常,以至于霖铃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就像电影《美丽心灵》里那个男主角一样,活在一个完全臆想的世界里。

    哦对了,自己不是霖铃,是温小北。。

    不过她很快从冥想中清醒过来。小北在手机上喊了一辆网约车,直奔第一个目的地---步行街上的杂货店!

    她在出租车上不断幻想自己和那个店主见面时要问他的问题。比如她很想问对方,你是不是个外星人?她也想知道对方是不是也用过穿越神器,穿去过什么时代。如果可以,她很想和对方交流一下穿越的经验,以便自己在古代活得更滋润一点。

    可等她到达目的地跳下车一看,那家杂货店已经倒闭了,取而代之的是旁边的情趣用品店。

    小北心里不免有点失落,她认识的唯一一个知晓自己秘密的人也不见了。现在的她就好像是一个地球上的异类,怀揣着一个用途不明的宝器,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福是祸。

    **

    她的第二个目的地的是附近的一家古籍书店。这家书店看上去也处于倒闭的边缘,整家店没有几个活口。小北拿了个大篮子,一口气把三十多本书放进购物篮里。

    这三十多本书包括《唐宋诗词赏析》,《古代诗词鉴赏》,《文言文词典》,《大咖教你写古诗》等等一系列“教辅书籍”。霖铃还买了一堆古代小说,像《水浒》,《金瓶》之类的,还有一些其他朝代的古文典籍。

    等她把这一堆书放到收银台上结账时,书店的收银员都要惊呆了,甚至问她是不是哪个历史研究所派来采购资料的。

    买完书后她回到租屋,把书都放到行李箱里,再塞进一些现代生活用品,包括且不限于:束胸Bra,指甲刀,姨妈巾等等,把行李箱塞到没有任何一丝空隙,再重新打开穿神(穿越神器简称)。

    这次她在穿神上填写资料填得非常仔细,包括穿越的地点朝代等,因为她要保证自己回到古代的“家”。

    一切弄好后她按了一下确定键,谁知一按就弹出来一行字:

    您的行李超重,请放弃一些物品。

    草。

    小北扔掉两本无关紧要的书,重新按确认键。这次操作成功,她和行李箱一起穿回了碧螺山上的那间屋子。

    穿回古代后,霖铃便开始着手备课。其实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读书的料,现在再一次证明了这个事实。就那本孔寅天天捧着读的《论语》,霖铃看了两页就快睡着了。

    她实在搞不懂,这么一本无聊难懂,讲大道理的书,为什么封面上会写着“中华经典”四个字,随便一本网络小说都不知道要比它好看多少倍。

    至于那些唐诗宋词,霖铃也没觉得它们写得有多好——可能唯一的好就是字数比较少。不过她倒是很八卦地读了几首李之仪的诗。霖铃看到书上把李之仪的风格总结为“婉约派”,忍不住有点想笑。在她看来舅舅一点都不婉约,而是个北宋大直男,还有一点小小的爹味。

    唉,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霖铃想,正式上班之前还是要回去看他一趟。

    **

    到月末,霖铃又回曹娥镇看李之仪一家。让她欣慰的是,李之仪已经清醒了,只是还不能下床,说话也不太清楚。所幸现在他们住的客房很宽敞,通风采光也好。而且因为房租到位,店小二对他们的态度也不错,送汤送水什么的比较积极,让胡文柔的压力减轻不少。

    在曹娥镇逗留的这几天,霖铃还干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她到镇上的文具店买了一沓纸——古代的工作没有报销一说,霖铃就买最便宜的毛头纸,然后拿回家,让胡文柔在每张纸上写一个诗文题目,一共二十多个题。

    胡文柔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她。不过她有点疑惑,写完后问霖铃:“你写这些题目做什么呢?”

    霖铃卖关子:“为上课做准备。”

    胡文柔叹口气,用疼爱的语气说她:“你又瞎胡闹。”

    霖铃笑着说:“我不胡闹,如何救得舅舅?”

    胡文柔一呆,竟然没法反驳。这次李之仪得救,完全是靠霖铃的计策,虽然自己也并不怎么赞同她的做法。

    霖铃在家中歇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她吃完早饭后骑马赶回七柳镇,傍晚左右到了碧螺山。霖铃沿着佟老伯茅屋后面的山路走到家门口,却发现篱笆外站着一个男人,貌似是在等她。

    她朝那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闻雀斋的经义课教习。这人姓岑名观,打扮比较朴实,甚至朴实得过了头,因为他身上的袍子已经打了五六个补丁,头巾的颜色看上去也很旧,不知道戴了多少年。

    岑观一看见霖铃就走上来拱手笑道:“李先生回来了?”

    霖铃连忙下马回礼:“我有事下山一趟,岑先生等了很久么?”

    “也没有很久,”岑观笑道:“李先生明日便要讲课了,我来给李先生送些物事。”

    霖铃这才想起来,吕清风让她开课前找岑观拿一些教学物品。她早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岑观亲自给她送过来了。

    霖铃有点不好意思,对岑观道:“有劳岑先生了。岑先生进来坐坐,喝杯茶。”

    岑观推辞几回,最终还是跟着霖铃进了主屋。霖铃用祝山长送的茶盏给岑观上了一盏草茶。宋朝的点茶有一套很复杂的手续,霖铃搞不清楚,只能浮皮潦草地弄一弄,好在岑观也不在意。

    岑观啜一口茶,环视霖铃的房屋,道:“先生的屋子很是敞亮,布置得也雅静。”

    霖铃知道岑观是在说客气话,因为屋子根本就没什么布置。她笑着应道:“这是当日潘先生留下的宅子,我只是添了几件家具,捡一个现成的便宜。”

    岑观笑道:“这便宜占得好。若不是我平日不住山上,我也占他一占。”

    两人都笑起来。霖铃问岑观:“先生可认得潘学究?”

    “不认得,”岑观道:“我来这座书院之时,潘学究已经走了。不过我时常听柳老提起他,说他才高八斗,只是应举运道差一点。”

    霖铃点头。两人又聊了会有的没的,岑观把手中的篮子放到桌上,把里面的物件一样样拿出来递给霖铃。

    霖铃一看,有笔墨纸砚一副,一本册子,一柄长戒尺,还有一本《诗经》。

    她拿起那本册子翻了翻,原来是闻雀斋学生的名录,上面记载了每个学生的姓名,字,年龄和月考情况。

    她又掂起那柄戒尺看了看,戒尺的尺身已经磨得发白。霖铃想起那天孔寅在班上打佟云手心的情景,忍不住问岑观:"先生,这戒尺是必用之物么?”

    岑观道:“必用倒也不见得。如若学生不上进,打他们再多也是无用,如若他们上进,一下不打也会自己习上。我平日对此物用得极少,毕竟他们各个身体情况不一,若是打得狠了,出什么意外也是麻烦。”

    霖铃一听,这岑学究虽然抠门,脾气倒还可以。

    岑观又说道:“不过有些学生品性顽劣,若是没一点威慑之物也不行。我劝先生讲课时还是将戒尺备着,用不用就看他们的表现。”

    霖铃说:“多谢岑先生指点,我知道了。”

    两人又喝了会茶,岑观起身告别。霖铃装样子挽留他:“先生怎么坐这一会就走?我再去给先生点盏茶。”

    岑观摆手笑道:“今日不打扰了。拙荆在家中等我,我不能迟归太久。来日有空,我与先生再好好叙叙。”

    岑观平时的妻管严在书院里是出了名的。况且他还有三个孩子,几张嗷嗷待哺的嘴等着他投喂,自然不能像祝山长那么潇洒。

    霖铃很理解,奶爸的日子不论古今都不可能太自由,除非是个渣男。她对岑观笑道:“既然这样,我就不留岑先生了。下次先生有空我们再聚。”

    岑观走后霖铃发一会呆,又看一会书,不过才看几页就困得不行,直接上床睡觉了。

    **

    第二天一早方霖铃醒来,迷迷糊糊地洗脸刷牙。刷牙时她目光撇到桌子上的《诗经》,一个念头跳进她的大脑里。

    今天是月初。

    今天要上班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一种紧张又害怕的感觉涌进她心里。这种害怕不仅来自于她假冒的身份,还因为她终于迎来舒适期的结束,要正儿八经地开始打工生涯了。

    当年她从校园步入医院岗位时,也有这种紧张的情绪,但她适应力比较强,很快就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但是如今是跨行上班,还是承担一份完全在能力之外的工作,自己能做得好吗?

    霖铃烦了几秒钟,强行逼自己把负能量甩开: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混得一时算一时。况且自己已经想到一个糊弄的办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试试看,实在不行再说。

    想到这她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洗漱完毕后,霖铃换上一件月白色深衣,头发绑髻,裹一条淡黄色逍遥巾,下面丝鞋净袜,再在腰间系上一条深红色丝绦。

    打扮完以后,她带着那本学生名册和之前胡文柔给她写的一沓诗文题目大大方方出了门。

    因为上午是岑观讲课,霖铃有几小时空闲时间。她先去精舍转一圈,在书院膳堂用早中饭。

    给她盛饭的是佟秀秀——她两最近见过好几次,秀秀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怕她了。霖铃和秀秀聊几句闲天,又坐在膳堂的桌边打发时间。

    等午休时间一过,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叮铃铃”。霖铃朝窗外一看,吕清风正站在讲堂的桂树下面,踮着脚拉树上一只铜铃的绳子。

    “吕先生在打铃了,”秀秀笑道:“先生,该你去讲课了。”

    霖铃抿抿嘴唇,和秀秀告了别,拿起自己的小布包走到闻雀斋的窗外。

    此时正是下午一时,阳光细碎而灵动。斑斑驳驳的竹影映在半透明的帘子上,加上室内数十个学子清癯的身影,就像一幅生动的水墨画。

    霖铃的心跳又骤然加速。

    咚--咚--咚--

    她赶忙定定神,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霖铃,加油!

    加油!

    加油!

    她给自己鼓了三次劲,然后心一横,挎着布包迈进斋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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