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课

    霖铃一走进闻雀斋,一下映入眼帘的就是屋中一排排端坐的学生。一个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郎,大都身穿白色圆领细布襕衫,巾裹束发,充满了青春的气息。霖铃一下子被这么多古代小鲜肉注视,心里又不免有些紧张。

    她走进来后,台下的学生也纷纷站起来。霖铃用眼神环视教室,发现只有靠窗角落里有个男学生趴在课桌上睡觉,其他人都站着。

    斋舍前方的讲台上有一张课桌,很明显是给教习准备的。霖铃走到那张课桌后,定定心神,对台下的众学生说道:“请坐。”

    学生们又三三两两坐下去。霖铃暗暗吸口气,准备说开场白。

    开场白,想要说什么来着...

    “咳咳,”她清清嗓子:“同学们..."

    刚说三个字,霖铃就看见第一排两个男学生互相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心跳又突突几下。

    算了,爱咋咋地吧。

    她清清嗓子,硬着头皮道:“我姓李,祖籍滨州。这次担忧各位的教习,望与各位相互指点,一同进步。”

    斋舍里一片鸦雀无声。霖铃想从学生的脸上找一些反应,却啥也看不出来,心里不免有点失望。

    她轻吸一口气,又说道:“祝山长任用我时,说是想让我指点一下各位的诗赋水平。不过我初来乍到,对各位的水平深浅不太了解,所以今日先做一场摸底考试。”

    刚才对视的那两个男生再次互睃一眼,表情看上去更加困惑了。

    霖铃强迫自己对他们视而不见,用手撑在讲台的课桌上道:“我念一个名字,念到的同学请上台来,拿一个题目下去做一首诗。”

    她从布包里拿出那本生员名册和胡文柔给她写的诗句题目,照着生员名册念道:“王燮!”

    第二列座位中站起来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学生,走上来对霖铃行礼道:“先生,学生在此。”

    霖铃抬眼皮瞅他一眼,发现他就是上次在岑观课上提问的那个男生。他脸型偏长,一双丹凤眼清亮有神,一脸的聪明相。

    就是有点太聪明了,看起来不太老实。

    霖铃从一沓题目中抽出一张"玛瑙杯歌"递给他,说:“你做这首。”

    “是,”王燮双手接过,笑着应道:“不知该做五言还是七言,律诗还是绝句?应押何韵?”

    霖铃也是刚开始备课,对这些门道一窍不通,硬着头皮道:“随...随便,你自己决定。”

    “是,”王燮笑着又行一礼,拿着题目下去了。

    霖铃觉得手心有点热,似乎出汗了。她定定心神,继续念道:“江陵!”

    下面又走上来一个男学生。这学生长得五官很清秀,平眉薄唇,皮肤白净,一脸恭逊,到霖铃跟前深深行一个弟子礼:“学生江陵见过李先生。”

    霖铃对他立刻生出几分好感,在一堆题目中挑了一首自认为比较简单的,递给他说:“你做这首‘咏梅’。”

    “是,”江陵又恭恭敬敬地向霖铃行礼,拿着题目下去做。

    霖铃对着名册一个一个点名。

    “于竭!”

    “韩兮!”

    “简唐!”

    “简唐!”

    叫了两遍,下面没有人应。霖铃皱起眉头,又大声喊一遍:“简唐是哪一位!”

    后排有个学生推一把旁边伏在课桌上的人,原来是那个一直在睡觉的男生。

    他被推醒后,一脸不耐烦地走上来,对着霖铃草草拱手,也不道歉也不说话。

    霖铃心里有点光火,但第一次见面也不好发作,只能板着脸口头警戒他:“下次不许这样。”

    简唐耷拉着脑袋也不回答。霖铃随便挑了一首诗给他,他拿过题目转身就走。霖铃对着他的背影干瞪眼,却也拿他没办法。

    小样...

    她把肚子里的火气强行压下去,继续点名:

    “左廷!”

    “张德龙!”

    “韩玉!”

    走上来一个浓眉大眼,脸稍圆的年轻男孩。霖铃瞟他一眼,心里有点迷惑。

    “你不是刚刚拿过题了吗?”

    韩玉撇撇嘴,似乎有点厌烦这个问题。这时台下站起来一个男生,对霖铃拱手道:“先生,弟子韩兮,已经领过题目了。韩玉是我弟弟。”

    霖铃对比一下韩兮和韩玉。这亲哥俩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只有头巾颜色:韩兮束了一条深蓝色幅巾,而韩玉选了一条红色的。

    霖铃从来没见过长相这么复制粘贴的哥两,忍不住对韩玉笑说:“那你就做和你哥哥一样的题目,看你们两谁做的好。”

    霖铃以为这个提议会被人叫好,谁知韩玉一听就隐隐皱眉,语气不满道:“先生,我能否另做一首?”

    霖铃一愣,问他:“你想做什么题目?”

    韩玉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只要与他人不同便好。”

    看来这兄弟俩感情不怎么样。霖铃叹口气,将手边一张题目为“秋风引”的纸递给他:“你做这首,可好?”

    韩玉行个礼,拿着题目下去了。霖铃对着他的背影叹口气,没想到古代学生这么难带,看来自己有的罪要受了。

    点完最后一个名字,所有的题目也派发完毕了。霖铃对在座学生道:“各位都已经拿到题目了。请大家按题目做一首诗,做完把卷子交给我,就可以下课了。”

    听到指令,学生们纷纷开始行动。霖铃站在讲台上俯瞰斋舍里的动静,只见这些学生各有各的状态。有的学生托着腮苦恼地望着窗外,有的在咬毛笔杆,有的已经开始磨墨,有的写了几个字又把纸翻过来重新写。

    霖铃看着这些小孩儿,思绪突然飞到多年前的高中,自己也像他们一样坐在下面。当时她的班主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在霖铃记忆中,她总是戴一副黑框眼镜,颧骨高高的,脸上很少有笑容,对学生说话也是冷冰冰的。她还记得当时同学们给她取绰号,叫她灭绝师太。

    霖铃当时很不喜欢她,但现在和她站在同样的位置,霖铃竟然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同身受。难道自己在这些学生脑海中也是这个形象?

    她忍不住打个激灵,自己怎么能变成灭绝师太?要变也要变成小仙女,人见人爱的那种。

    正在胡思乱想时,她看见那个叫简唐的学生朝她走过来,把一张写有四行诗句的纸塞到她手里。

    她刚想说两句,简唐回头走到自己座位旁,又一头趴下去。

    霖铃:...

    **

    等收完所有学生的作品下课,霖铃一分钟也没有耽搁,立刻骑马赶回曹娥镇的客栈,找李之仪帮忙。

    李之仪还躺在床上,但脑袋,手,小腿等一些关键零部件已经可以活动了。不过他看霖铃的表情气鼓鼓的,把头别过去不跟她说话。

    霖铃有点错愕,胡文柔连忙过来打圆场,说李之仪大病初愈,让霖铃不要跟他置气。

    霖铃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李之仪已经知道了她冒充自己去书院教书的事,对霖铃的行为很不满意。

    霖铃心里有点委屈,对李之仪脱口而出:“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舅舅的病?要是舅舅身体安好,我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坑蒙拐骗?还要惹舅舅不高兴!”

    霖铃说这些话只是想发泄一下情绪,谁知李之仪一听,胡子一抖,竟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这下可乱了套,胡文柔和肉哥儿赶紧跑过来,一个帮李之仪拍背,一个帮他擦眼泪,手忙脚乱地安慰了好久。

    霖铃在一边都懵了。她没想到李之仪一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心理竟然这么脆弱。不过说不后悔也是假的,毕竟李是个病人,霖铃作为护士深知不应该和病人计较。

    霖铃只好哄李之仪:“好了好了舅舅,我知道错了。但是我也不得不这么做,不然舅母和肉哥儿两个人,你让他们从哪里筹得这么多的钱?如今就先这么混着,大不了等舅舅病好以后,我亲自去向祝山长赔罪,然后把他发的薪钱都还回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听霖铃这么说,李之仪终于不哭了,脸色也稍稍缓和过来一点。霖铃赶紧凑到他脸旁边说道:“舅舅,我昨日上了一堂课,给我斋中的学生布置每人做一首诗。我不知道这些诗写得是好是坏,你帮我看看?”

    李之仪板着脸看外甥女一眼,喉咙里发出“哼”的一声。

    这应该算是答应了。霖铃赶紧从布包里拿出那沓学生的“作业”,清清嗓子念道:“第一首,《秋风引》:

    秋风秋雨何所知?小园篱黄蘸露湿。归耕农夫虽无酒,晚来茅屋起烟迟。

    砌下黄叶空凌乱,檐前冰溜压欹枝。饭罢闻杵三两声,若若空音惹秋思。”

    霖铃读完,小心翼翼地问李之仪:“舅舅,这首诗做的如何?”

    李之仪微微皱眉,张开嘴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霖铃还想追问,胡文柔在旁柔声说道:“我来说罢。这首诗做得还可以,字句用典虽简单了些,但好在清新朴实,且无苦味,读来倒是与别的悲秋诗有些不同。不过...”

    胡文柔一边说,霖铃在旁一边用铅笔记录。听到胡文柔顿住不说,霖铃的笔一停。

    “不过什么?”霖铃抬头问。

    胡文柔呆呆地看着霖铃手里的笔,疑惑道:“这是什么笔?”

    “木头笔,极其好用,舅母你要不要试试?”

    胡文柔:...

    她尽量不去注意外甥女用的那些古怪玩意儿,对霖铃道:“不过此诗用的意象还是平淡了些,如黄叶,杵声之类,都是寻常意象,到底落了窠臼。”

    霖铃只会“哦哦”。胡文柔又说:“还有中间两句,归耕农夫虽无酒,晚来茅屋起烟迟。农夫无酒和起烟有何关系,是有酒便不做饭了?农夫再贪饮也不会误了做饭,这么写便是不符合常理了。”

    “有道理!”霖铃一股脑儿全记下来,又转头去看李之仪。

    只见李之仪闭着眼睛微微颔首,显然很赞同妻子的点评。霖铃赶紧在那首诗的旁边写个“良”字。

    写完后霖铃又继续念:“第二首:赋得江边柳:

    纤纤玉手栽,为盼春风来

    娇姿逞柳眼,何须百花开。”

    她还没念完,李之仪就皱起眉头,念完后更是躺在床上轻轻摇头。

    霖铃回头问胡文柔:“舅母,这首写得不好哇?”

    胡文柔没直接回答,而是扭头问肉哥儿:“肉哥儿,你来说说,这首诗如何?”

    肉哥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道:“这首诗题目是写柳,但读上去和柳树没什么关系。”

    “是了,”胡文柔满意地笑道:“此诗像是咏美人,像是咏花,却独独不像咏柳。而且题眼中的‘江边’二字也未顾及,可见破题功力一般。不过此生语感不错,用字琅琅上口,以后略加调教,应当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霖铃一字一字都认真记下。她发现自己从现代书里学到的知识还没有胡文柔教她的多。如果胡文柔跟在身边当她的教学助理就好了,可惜不可能。

    她记完胡文柔的点评,又继续拿起第三张答卷。

    "这一首——《咏梅》:

    昨暮轻疾雪,晨起掩柴扉。万籁银裹素,一树红絮堆。才将寒夜去,乍疑春色回。向来恶穷冬,忽此展笑颜。”

    她读完以后,忽然看见李之仪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一丝笑容,嘴里支吾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好像是“不错”。

    她眼睛一亮:“舅舅,舅母,这首算是好诗吗?”

    胡文柔笑着说:“此诗用字典雅,意境也不俗。尤其‘乍疑春色回’两句,颇有孟襄阳‘以情入景’之妙。虽是写梅花,诗者脾性亦是跃然纸上,堪称佳作。”

    霖铃高兴坏了。她读到这首诗的题目时,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副清秀谦逊的眉眼。在闻雀斋这么多学生中,江陵给她的第一印象是最好的。她忍不住想,应该只有最好的家教和生长环境,才能培养出这样皎皎君子一般的男孩吧。

    她毫不犹豫地在江陵的答卷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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