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

    林彦景背着书包,提着一袋子零食到教室的时候,余舒云还以为她是刚到学校。

    “不是吧,你这大包小包的,赶着五点半班车来的?”她示意林彦景把手上的零食递给她。

    林彦景把书包里的练习册放回书立,又把文具插进笔筒里面,一边收拾一边回答:“没有没有,我回过宿舍,已经洗完澡吃完饭了。”

    “那你干嘛提这么多零食过来,放宿舍,晚上饿了吃呗,”余舒云在塑料袋里翻来翻去,“不对,这袋子是食堂小卖部的,你自己买的吗?”

    林彦景没打算隐瞒小云她已经谈恋爱了的事情,只是事情似乎发展得太快,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讲起。

    她把手上的水一口气喝完,瓶子塞进两人桌子中间的垃圾袋。

    “等下要上晚自习了,我写在笔记本上,你慢慢看吧。这一下我还真的说不清楚,而且让我开口说的话,可能我得结巴。”

    余舒云更好奇了,“那这零食,有来头啊,我能抢一个吗?”,她一边问,一边伸手拿了袋小面包,然后把那袋子一股脑塞回林彦景课桌二层抽屉。

    “自己拿,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当然,你明天要是带了汤的话,可得给我留一口。”

    林彦景收拾好桌子,又准备去接热水,但手掌刚握上杯身,就能感觉到,里面已经沉甸甸。

    “放下吧,已经给你装好了。”余舒云提起笔继续写作业,头也不抬,由着林彦景扑过来说谢谢小云。

    没多久,晚读开始了,前桌有人在读陈情表,而林彦景在她的万能笔记本上写“恋爱陈情表”。

    晚读中间,吴延来了一趟,他在前门站着,来点人数的,但看到不少同学在埋头写作业,并不读书。

    他本想提醒一句这是晚读时间,后来又作罢,实验班的同学有自己的学习计划。他们都不给自己添麻烦,自己也放他们自由一点。

    晚读结束,贺新阳提着收纳箱从后往前走,准备收手机,路过林彦景的时候,敲了敲她桌面,示意她把手机给他。

    他看到林彦景在写什么,似乎不是作业,也不是笔记,但林彦景拿手机的时候盖上了笔记本。

    “等我一小会儿啊班长,十几秒就行。”

    林彦景飞快地解锁,打开聊天软件,点开李嘉年的对话框,然后发送:交手机了。

    发完,她长按电源键关机,然后把手机递给贺新阳,又从零食袋里掏出一份小蛋糕给他:“谢谢班长。”

    贺新阳接过去,放在校服外套里面,然后把她的手机放进收纳盒。

    每次收手机和发手机的时候,他都会有这么一段短暂时光,带着清晰的目的,穿过大半个教室,然后和林彦景说上话,再获得一份小零食。

    从高一到高二,这样的习惯让人失去疑问的心思,也让他沉溺其中。

    他记得自己为什么第一次帮林彦景拿手机,那时她困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天晚上,他在讲台上问了两三遍,还有哪一位住校生的手机没拿,迟迟无人回应。

    大家都还不太熟悉,其他同学也不知道谁拿了谁没拿,倒让贺新阳有些茫然,盯着盒子里的手机,不知道是该先拿出来,还是交还给班主任处理。

    直到余舒云举手,说好像是自己的同桌没拿。

    闻言贺新阳松了一口气,拿着手机朝它的主人走过去。

    他站在她课桌前,看她趴在桌面,右手还松松地握着笔,但已经歪头靠在手臂上,闭着眼,一脸倦容。

    她是单眼皮,睫毛短短的,但很清晰,显得有些生硬,由于侧脸压在手臂上,她的腮帮子被挤得圆圆的,下巴却依旧有些尖,压在桌面上。贺新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短短的瞬间内可以看得这么具体。

    当时,他不忍叫醒熟睡的她,轻手轻脚地把手机放在她的书堆上,放的时候看到了最上面那本作业本上的名字。

    现在他依然记得那个九月中旬的晚上,他在心里默念好几遍,记下林彦景的名字,还有她趴着睡着的模样。

    后来,林彦景成了班上的副班长,他们之间的交集渐渐增加,很多事情顺其自然地发生。

    不仅仅是交集,友谊也是与日俱增。

    而在今晚,贺新阳盯着林彦景手机上渐渐熄灭的关机动画,恍若无事地往讲台走去,却暗暗隆重地为心动盖章。

    第一节晚自习正式开始的时候,林彦景把笔记本递给余舒云,刚刚写的那一页已经折好边。

    余舒云忙着答题,一开始没理会,放在一边,隔了好一会儿才看,林彦景边预习语文新课,边等余舒云的反应。

    其实她有点忐忑,自己几乎对余舒云没有任何隐瞒,小云是特别的,所以她也特别依赖。她的家庭、她的性格、她所有隐秘的情绪都会跟余舒云分享,反之亦然。

    再者,在她看来,小云是思想很开放、性格也很独立的女生,林彦景常常羡慕她,在很多方面。

    羡慕她家境还算优渥、长辈亦亲亦友、家教宽严有度,同时,也羡慕她明朗坦诚、知情知性、自信大方。

    关于早恋,余舒云的态度一定不会保守,因为小云自己是有男朋友的,是青梅竹马,初中时就坦白心思在一起。

    那个男生在荆泽三中上学,她记得小云提过,他们周末和放假常常一起学习和逛街,偶尔那个男生会从在晚自习后从二中骑车绕到荆泽中学大门口,只为和她同路回家。

    从前,林彦景没想过谈恋爱的事情,也拒绝过别人的情书。

    收到情书的时候,其实她也产生过切实的欣喜,那是一种被人注视和认可的感动,但她还是拒绝了,她觉得不熟、不配、不敢,总之很复杂,也不想越过雷池。

    她曾经灰心失望地预测,或许自己这一生都只会拥有平淡克制、囿于框架的感情,亲情就是一个实证。

    爸妈和奶奶现在都爱她,但爱她的优异成绩、带来的荣誉、懂事的性格、安静的状态,甚至,可能更爱这样的她以后能带来的利益。

    而小云是特例,也许友情就是拥有纯洁无瑕的天然温床,因为很少涉及利益,也因为相遇在年少气盛的时候,大多只关乎情感和本心,所以才能长久,而不具备攻击性。

    说到底,和李嘉年谈恋爱的事情,甚至有些出乎她自己的预想,所以她还是有些难以预测,小云知道后会作何反应。

    会批评我吗?觉得我做错事?或者不看好这样的恋爱关系?林彦景想着想着,笔都放慢了。

    事实证明,林彦景有些过虑了。

    余舒云看之前,就知道林彦景可能遇到了什么大事,原本有些担心,怕她在家里受了冷落或者在学校受了欺负,可看刚刚的情形又不是这么回事,但林彦景向来是受了委屈也沉默的人,所以她还是有点七上八下的。

    等林彦景写的时候,余舒云脑子里一团迷雾,只是表现得镇静。

    她认真看完,第一反应是惊讶,但随后又觉得,不算很意外,上周那个男生突然来送晚饭,就已经有些惹眼了。

    余舒云深知林彦景为人,真诚但谨慎,慢热又慢冷,既然愿意和一个认识才半个多月的男生在一起,应该是有值得的理由。

    她也知道,林彦景需要有人在她沉寂的内心大声地说话,而且直接的鼓励和关怀是最有效的,所以,她简单地回了几句,就把笔记本移过去,蹭到林彦景的手臂。

    林彦景接过笔记本,右手还勾着笔,认真地看:

    「已阅,读后感如下:

    首先,恭喜小眼睛遇到喜欢的男生,希望(也相信)他是一个还不错的人。

    其次,你一直都被很多人喜欢,当然了,我最爱你,所以,就不恭喜你遇见喜欢你的男生了。

    再次,以后在遇到打群架的场面,找别人帮忙,先保护自己,学校里也有很多是是得不到完善处理的。

    最后,小眼睛好好享受恋爱吧,也不要忘了学习哦,快追上我。」

    林彦景看着,心就软了,眼眶红了,鼻子随之酸了,甚至有点鼻塞。

    她尽量悄悄地抽出一张纸巾擤鼻涕,但毫无用处,余舒云下一秒就看过来,用笔戳戳她的腮帮子。

    “你知不知道,你哭的时候藏不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下巴也会微微发抖,眼睛更不用说了,堂而皇之地泄露秘密。”余舒云凑过来小声说。

    林彦景更想哭了,余舒云知道。

    所以她把身子移回去,不再多说,只在心里祝福。

    周末的作业林彦景早就做完了,今晚一直在预习,现在就在自己做一些培优训练。第二节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学生会的同学来发校运会章程文件,还有各个项目的人员安排表。

    贺新阳被叫去开会了,林彦景接过这些文件,想着晚点交给他。

    她回到座位后,想了想,余舒云似乎报了三千米长跑。

    “周五开校运会,小云你这几天要去操场训练吗?”

    “不用,我早上起床会在小区附近的体育馆跑步,日久岁长都习惯了,不需要训练。而且这是长跑不是竞速,我也只是去参加一下,不打算拿奖,不过你到时候有力气的话,可以陪跑一小段。”

    “哦,好。”林彦景不怎么参加课余活动,这些都听余舒云的。

    林彦景又想,李嘉年会不会报了什么项目呢?

    她本来想自己查一下,但那些文件实在太厚了,又不是分班级排的,而是分项目,她懒得一页页找。

    林彦景又想到,周五运动会是会发手机的,到时候问一下就知道了。

    她不想预习了,索性问小云要了本杂志看,看得投入,又被人拍了拍肩膀。

    贺新阳来找她拿校运会的文件:“你这个人,都写完作业在看杂志了,居然也不给我送到课桌,怎么回事啊?”

    “诶,我懒得过去嘛,而且刚刚学生会的那个人交代了点事,要你来找我,我才记得转告你啊。”

    贺新阳似乎挺满意这个答案,于是戳了戳林彦景的书立:“什么事啊?”

    “周三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每个班要派两名学生去操场,有两个事,一个是排一下运动会开幕式各个班级的站位,另一个,是熟悉每个项目的具体位置。”

    “嗯嗯知道了,那就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吧,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我会跟陈老师和班主任提前打好招呼。”

    林彦景点点头,说没问题。

    晚自习结束后,余舒云收拾东西回家,林彦景还在看杂志,最后一节短修快结束时,她刚好看完。

    今晚,她虽然不困,不急着回去睡觉,但也不打算留下学习了,准备早点回宿舍。

    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在学习,她叮嘱了一句最后离开的同学记得关门关窗,就走了。

    这个时间,上下楼梯有很多人,校道上也是。

    走到一楼的时候,她又在银杏树下面看到了李嘉年。

    “嗯?”林彦景走过去,发出疑问的语气。

    她已经不问:你怎么在这?

    他也不用回答。他站在树下,就是很明显的答案。

    林彦景走到李嘉年身边的时候,两个人没说什么,很默契地同行。

    “你以后不用在这等,我一般走得比较晚。”旁边很多人,林彦景小声说。

    “那今天为什么这么早?”

    “作业写完了,不想再写别的,就早点回去。”

    “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干脆等你下自习一起走。”

    林彦景拆穿他:“你今天不是说作业没抄完吗?”

    李嘉年答得坦坦荡荡:“全年级不写作业的可多了,不是每层楼都是二楼,也不是每个班都是实验班的,我连作业都懒得抄。”

    “行吧,那走吧。”

    看林彦景不接话,李嘉年又问:“你不劝我好好学习吗?”

    “好好学习不代表万事大吉,你有你的选择,我不会干预的。”林彦景认真地说。

    “我以前担心,你会不会因为我不好好学习,而觉得我是陌路人,然后对我失望。”李嘉年兜起帽子,看着前面说。

    “不会。”林彦景转过头,李嘉年感受到了,也转过来,四目相对。

    “你的家里人会催着你好好学习吗?他们会因为你不好好学习就不爱你吗?”

    李嘉年想了想,答道:“我爸妈应该是先天就不爱我,和我学不学习没关系,小时候他们就离开了。至于我外公,他肯定是愿意管我,也关心我,但不会强求我好好学习。”

    林彦景敏感地捕捉到李嘉年话里面的一些家庭关系,拉了拉他的袖子,两个人走出校道,在文化楼附近停下。

    “你爸妈也不在荆泽吗?”林彦景想了想,还是直接问了。

    “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估计我外公知道,但他可能觉得说了我会难过,从来不主动提。”

    李嘉年察觉到林彦景欲言又止,放缓了语调说:“你不用担心,其实我不难过,他们走的时候我很小,尝不出离别或者被抛弃是什么感觉,后来外公对我很好,在亲情这一方面我并不觉得有很大的缺失,如果有,可能我外公已经用钱填上去了。”

    林彦景听了这番话,心里稍稍安慰一些,她确实怕戳到李嘉年的痛处。

    而且这种痛处她是能够共情的,虽然自己的父母没有离开,但和自己的关系也没有很亲密。

    她不如李嘉年释怀,也没有这样直接说出来的能力,从小到大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这种缺失感也长久地存在。

    “嗯嗯,所以我也不会。”林彦景切断了话题。

    李嘉年见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说别的:“这周五要开校运会了,你有参加什么项目吗?”

    “没有,但是,当天如果有班集体的趣味项目比赛,我可能会参加。”林彦景戳了戳他,两个人回到校道上继续走,“你呢?”

    “没呢,我不想参加,到时候有位置的话,估计会去打篮球。”

    林彦景想到什么,然后说:“对了,运动会当天早上,我们会发手机。”

    “好,那你要记得给我发消息。”李嘉年听到什么好消息,马上接过话。

    “会的。”林彦景也有点开心。

    李嘉年和林彦景一起朝女生宿舍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停在那,怕引起宿舍阿姨注意,只想看她走进大门,自己再回男生宿舍。

    林彦景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了句早点睡,然后继续往前走,上了台阶,进了大门。

    一旁是窸窣作响的灌木丛,另一旁不停有人走过,李嘉年像是被拍傻了一样。

    他定在那里,林彦景拍得那么轻,却好像在他后背处留下了手掌印。

    那个印记发烫发黏,惹得他脊柱也酥了,大脑也像触了电,一时恍若身处云端,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讷讷走回男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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