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煲完电话粥的第二天,李嘉年就提了离职。

    虽然知道他一向是少言寡语,但毕竟是工作快两年的员工,HR和直属上司都轮流来询问他离职原因,并出言挽留。

    李嘉年满心都是回到荆泽这件事情,没有丝毫动容,只是说完全处于私人原因,不方便多透露,而且会完成手头上的工作。

    5号下午,李嘉年收到这个公司的最后一份月薪,部门给他申请了一份离职双薪的补贴,算是好聚好散。

    他把银行短信截图发给林彦景,分享这份物质的意外之喜。

    当晚,李嘉年下班后就快步走回家,饭也顾不上吃,一鼓作气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装箱,叫物流上门,寄回荆泽的小区。

    将近八点半,他才收拾好去洗澡,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身心舒畅,感觉几年来积攒的郁气和压力都被清空。

    他现在的内心怎么形容呢?像是一块荒芜已久的偏远土地,有人出现清理掉土壤里的秽物,多年休耕留下了富足的养料,只等春雨润泽,播种抽芽,万物复苏。

    他煮着泡面,然后开始选机票,从芜原到荆泽的票很多,他原本想也不想就勾选了早班机,但又回过神,上午林彦景哪有时间来接自己呢?

    他希望一下飞机就能见到林彦景,否则不就是换个空盒子继续待着吗?

    最后,他选了一趟落地时间晚上七点半,这样林彦景下班之后也有时间来接,自己也可以落地就见到她。

    这一班次的机票价格还便宜一些,李嘉年平添好事成双的得意感。

    扒拉着把泡面吃完,洗碗的时候,大门响起先开后合的声音。

    李金昔回来了。她走过来的时候,李嘉年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还有一些浓重的酒气,以及隐隐约约的花香。

    十有八九是去约会了,他想。

    “你吃饭了吗?我今天没做,吃的泡面,你没吃的话……叫个外卖吧。”

    “哦,我吃过了。”李金昔喃喃低语,站在那盯着李嘉年。

    “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讲?”他主动问她,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她放下挎包,坐在餐桌旁边,双手捧着玻璃杯取暖,然后问他,“你今天说要回荆泽,明天就走,这么急?”

    “有点,不想等了。”

    “那你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有没有需要我帮忙处理的。”

    李嘉年愣了愣神,不知道她为什么表现得有些不同寻常,“没有,都弄好了,行李寄回去。如果你说的是阿爷留下的东西,钱都划到我账上了,至于那些物件,就留在这里吧,他应该不想回荆泽了。阿爷的那个房间,就给他一直空着吧,你觉得呢?”

    每次和李嘉年对话的时候,李金昔都觉得,他都不像个小辈,而像个大人,可明明他在爸爸面前,还是会表现出几分孩子气。

    她还是觉得有些神奇,当年被自己抛下的小孩,那样皱皱巴巴不懂人事,一度像个化成人性的小怪兽。二十多年前自己看着襁褓里的一小团生命,没有任何不舍,现在看着眼前挺拔冷漠的男青年,竟然有些追念往昔的冲动。

    李金昔偶尔独处的时候会反思,假如时光倒流呢?自己会选什么,但苗头一起来又会被她压下,不敢深入去想。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活几十年,或喜或忧,可人生似乎从来就没有最优解。

    “都可以。但我想说的,不是分东西或者安置爸爸的财产,我的意思是,你需不需要一段时间缓冲?走得太急会不会不周全?落下什么东西就怪麻烦的,或者,要不要给爸爸多上两天香,多说说话。”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好笑,尤其是最后一句。

    “这个你不用操心,算起来,我和阿爷在荆泽待得时间还更长一些,他留在这里是他的夙愿,我回去是我的盘算,想他就把那个家里的东西一直留着,一样的。”

    既然这样,她也没立场多说什么。

    “那好,嘉嘉,一路平安,以后万事顺心。”

    “你也是。”想了想,李嘉年多嘴几句,“阿爷给你留的遗产,你最好……还是别和你的朋友或者对象说,自己多留个心眼,花钱投资也谨慎点。”

    不知怎的,李金昔心里无比触动,很多情绪掀土而出。

    “如果你小时候,我没把你扔在荆泽,或者一直陪着你,和爸爸一起抚养你,你会……”话到嘴边又转了弯,“你想过这种生活吗?”

    李嘉年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些。

    “太久了,我忘了有没有想过。但问题不在于小时候吧,毕竟我小时候什么也不记得。我记得的是后来的事,你后来回荆泽的时候,也不太想见我,即便来到家里,同桌吃饭,也不会给我眼神,没有多看我一眼。所以,很多事情不是小时候那一次造成的,没法细讲。再说,我都二十多,不会哭着讨奶喝了。就这样吧,都别追究了,不是有句话叫难得糊涂吗?挺有理。”

    李金昔没再追问,忽然想起自己刚刚问李嘉年的问题:走得太急会不会不周全?

    自己当年走得那样急切,仿佛前狼后虎,视自己的儿子如灾难起源,像大山一样的负担,以为问题不在眼前就不存在,所以逃跑,这又算什么周全?

    李嘉年本想回房间,不想多和她有情绪牵扯,但是看到自己的母亲像个小女生一样难过后悔的时候,也是真的有些不忍。

    “妈,”李嘉年很少当面这样叫她,从前的几次,不过是因为有外人在,反正要走了,就马马虎虎画一幅圆满的图吧,也没人管真假。

    “不要回头看这些事情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边照顾好自己就行,你那些来来回回的伴侣,我也看不透,你爱怎么活就怎么活吧,人到这个岁数,没必要回头看。”

    李金昔没接话,思绪凝结了,只是点点头,然后看着李嘉年从身边绕过,回到房间。

    李嘉年锁上房门,落锁的时候,好像听见一段二十多年破败不堪的亲情,终于宣告报废,咔嚓一声断掉。

    他不免惆怅,但也如释重负,瘫在被子上,给林彦景发微信:

    “我明天的飞机,你下班之后,要到T3航站楼接我吗?”

    他问得充满心机,自信林彦景不好意思说不要。

    “这么快?”

    “是的,可以去你那里住吗?省点钱,不住酒店了。”

    林彦景仿佛见到十六岁时候的李嘉年,偶尔乖戾,偶尔傲娇,偶尔比少女还少女。

    “刚想和你说,我这边的租房合同是半年签的,从实习到工作,租了比较久,反正这次的合同是到16号,到时候我离职了,也剩下几天,两个无业游民可以一起休息几天,16号可以退押金。”

    “没问题啊,休息几天也不错。”

    林彦景犹豫了好一会儿,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但有个问题啊,我这边比较简陋,租的是一个大单间,一厨一卫一房,不过有小沙发和短茶几,只是肯定比不上你家,怕你不适应。要不然,你直接先回荆泽吧?回去收拾你的家,毕竟这么久没住了,可能也要花点时间打理。”

    她问得小心翼翼,他听到的,就不一样了,马上冷冰冰地讲,“哦,知道了,我们不是刚认识三天吗?怎么能住一起?”

    林彦景心道不好,赶紧找补,“不是,我是不希望你勉强自己来迁就我,居住环境也是舒适圈,没必要为了谁而妥协。”

    “怎么都你有理,反正我跟你说实话,我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住什么地方有什么,又不是破屋烂棚,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你是不信吗,所以顾虑这么多?”

    林彦景语塞。

    李嘉年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冲,又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心情不是很好,和我妈聊了聊天,所以不对劲。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都明白,但我也希望你不要顾虑太多,不要太小心翼翼,难道这七年过去,真的造了一面墙,让你看不清我的心思吗?”

    “知道了,我刚刚矫情了,你也别多想,见面该是开心的事。那你来吧,我下了班就去接你。”

    “不加班?”

    “不加,最近不算忙。”

    “我特意买了晚上落地的机票,你不用赶,慢慢到机场就行。”

    “知道了。”

    “对了,你刚刚说的离职之后还可以休息,那几天我帮你一起收拾东西,寄回去,然后有时间的话,我们就去约会吧。”

    “约会?”

    “嗯,成年人的约会,顺道把高中生的约会一起补了,预支你退的押金,我们去吃大餐。”

    “好。”

    这次,隔了好一会儿,李嘉年才回信息,不知道刚刚干嘛去了。

    屏幕亮起,识别林彦景的面容,锁屏界面微信的通知内容显示出来,“真的,我们早点见面吧。”

    ……

    6号晚上,李嘉年下了飞机,走出舱门时被迎面的冷风吹了个激灵,所有的回忆都被这风牵扯出来,胸膛里加速的心跳无可掩饰。他从T3航站楼的4号门出来,环视外面来接机的人群,很快就看到了林彦景。

    他加快了步子,行李箱的滚轮声频率变快,然后紧急刹停。

    林彦景穿着浅米色的大衣,高领毛衣外面系着米灰拼色的宽围巾,长长的直发在肩膀处被围巾锁住,没那么庄重,但显得很亲昵,她神情放松,好像是在等待一位日日相见的好友,但手上的捧花又说明见面的珍重。

    她好像长高了一点,带着花来,应该不是坐地铁到的吧?大概是打车。她坐在出租车后排穿越城市时,是抱着和我一样期待的心情吗?

    李嘉年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个人,下班后趁着夜色,急匆匆地去花店买一束花,然后打车赶来等待自己出现。

    这个人是自己多年不敢提起的秘密,还是自己喜欢很多年的人。

    眼下,这个人换成单手捧花,双臂微微张开,要给自己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他有些紧张,一瞬间上头,甚至分不清这是教堂还是机场,木兮兮地走过去,松了行李箱拉杆,接过鲜花,顺着冬夜的空气,环住眼前的人,把脸埋在她的围巾里,她的发丝上,处处都是她的气息。

    可闻可感,距离为零,他像个在荒原跋涉多年的旅人,迷失多年后终于踏入村落,看见烟火,看到心心念念的爱人,窝在她怀里不松手,一秒钟都要拆开来度过。

    “你看着变了好多。”林彦景被他环在怀里,他更高了,少年时代的稚气已脱,轮廓更显,没有以前那么精瘦,这七年时间在他的骨骼里存了力量和温度,而这样大大方方的拥抱她从前没想过。

    “谁不变呢?你认得出我就好。”周围有举着牌子接机的团队,有和他们一样拥抱的恋人,还有正在握手寒暄的朋友,李嘉年觉得这样热闹的时刻也不错。

    “我认得出。”

    “你脸庞没怎么变,长高了一点,眼睛里面还是藏着那么多事,可是气质很不一样,变成大人了,”李嘉年松开她,接过花,望着她说,“林彦景,这几年我好想你。”

    “我知道。”林彦景说话没他直接,她挽着他的胳膊,朝着出口走去。李嘉年脸上一直挂着笑,他被挽着胳膊,走路都有些紧张,掐软了一点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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