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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面(十六)

    江瑟瑟和裴霁舟行至宫门口,忽见一内监领着一行十一二岁的男童走来。

    内监认出裴霁舟后急忙停下脚步退至墙根处,朝他躬身行礼,捏着尖细的嗓音拜道:“奴婢拜见恪郡王!”

    他身后的那群小孩儿也紧跟着参差不齐地唤着“拜见恪郡王”的话。

    此类礼节在宫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裴霁舟不甚在意,可江瑟瑟却忍不住朝那些人多看了几眼。

    “都是穷苦人家卖进宫来做内侍的。”裴霁舟见江瑟瑟好奇得很,因而解释道。

    江瑟瑟扭着头,似是恨不能将头搁在他们身上去看,裴霁舟正欲尬口,忽听她道:“王爷不是要查那具男尸的身份么?”

    裴霁舟眉尾一挑,饶有兴趣地问道:“听姑娘这话,似是想到了绝妙的法子?”

    江瑟瑟终于舍得正回了头,她与裴霁舟齐齐踏出宫门,朝着停在附近的马车行去。

    等上了马车坐定,江瑟瑟才对裴霁舟道:“先前我只判断出了那是一具男尸,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裴霁舟隐约猜到了,但他不语,静待着江瑟瑟接下来的话。

    江瑟瑟从裴霁舟的眼神里得了让她继续说的信息后,才接着开口:“那具尸体上有凸起的喉结,但不明显,且他四肢骨骼纤细,我起初以为是死者年纪小的缘故,他身上的皮肉被鱼啃食了大半,□□也有被啃食的痕迹,因此我便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被鱼吃了。其实不然,那具男尸极有可能与他们一样——是个太监。”

    “姑娘此番发现实乃良助!”裴霁舟道,“既然知晓了其身份,要找寻起来就不难了。”

    “是啊。”江瑟瑟附和着,“凡是受了宫刑者皆记录在册,郡王也用不着挨家挨户去查了。但我还是建议郡王从生活在宫外的内侍着手开始查找。”

    裴霁舟会意,“配有内侍的府邸并不多,我的王府算一个,我母亲的安阳长公主府里也有,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亲王府、四个郡王府,一个公主府以及一个驸马府。”

    “这么说来,陈亲王府上也有?”江瑟瑟毫不避讳地问道。

    “有。”裴霁舟亦回得斩钉截铁。

    江瑟瑟不再说话,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裴霁舟,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马车在京兆府门口稳稳停下,裴霁舟率先跳下马车,稍有犹豫后,他转身朝正掀起帘子俯身出来的江瑟瑟伸了手。

    江瑟瑟微怔,她看着裴霁舟的手掌,最终还是将手递了上去。

    与书生那种细嫩的皮肤不同,因着常年舞刀弄枪,裴霁舟的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他的虎口糙得跟玉米芯似的,刮得她的手似痒又疼。

    “多谢郡王!”江瑟瑟抽了手,垂首道谢,裴霁舟倒比她坦然得多,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就无了后话。

    两人前脚刚踏过门槛,仇不言后脚便跟了上来。裴霁舟瞧见他手里提着一袋东西,当着一众衙役也没多问,直接将他和江瑟瑟唤至了自己房中。

    “王爷,这是您要的东西。”仇不言将布袋放在桌上,那袋里的东西还是湿的,很快就在桌上浸出了一条水迹。

    “哪儿来的药渣?”江瑟瑟闻着味儿猜出了里面将着何物,她好奇地看着那主仆二人,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不错,是我让不言从陈王府弄来的。”裴霁舟看着江瑟瑟的眸色从疑惑到恍然,便知她已经猜了大概,“那日姑娘不是说闻到了柳氏身上有奇怪的药味吗?我便吩咐不言弄了药渣回来,正所谓对症下药,凭借这些药渣,姑娘或许可以判断出那柳氏到底患了何病。”

    江瑟瑟闻言上前打开了布袋,她先是凑近闻了闻,然后回头问仇不言,“柳氏如此遮掩,想来不会随意丢弃这些残渣,仇副将你是如何得来的?”

    仇不言笑着挠了挠头,道:“我先是买通了给陈王府丢弃废渣的伙计,据他说这些药渣都是柳氏的亲信亲自处理的,所以根本没机会去偷拿,但是柳氏的药每日都会换,因此我悄悄潜入了陈王府,趁丫鬟给柳氏送药汤时用别的药渣替换了。那丫鬟再谨慎,应该也料不到有人会去偷这东西,所以送药回来后,她便将药壶里的残渣一股脑儿地给处理了。”

    “还好我动作快,否则又得多耽搁一天才能拿到。”仇不言道,“对了,我还在陈王府的药房里发现了这个,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反正我见那丫头是将这东西与药汤一起端给了柳氏。”

    仇不言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片碎布,而碎布里面包着一撮灰白色的粉末。

    “江姑娘,依你看这药渣里可有端倪?”裴霁舟没心思理会仇不言的“辛劳”,他朝着江瑟瑟走近了两步,问道。

    江瑟瑟从布袋里抓了一把残渣出来,仔细看了一番后,对裴霁舟道:“都是普通的药材,就是些我之前跟王爷提起过的清热解毒之类的药物。”

    “哦......”仇不言有一瞬的失落,毕竟这可是他费尽心思才偷来的,要是一点儿用也派不上,那不是白忙活了。

    “无妨,我们再从别处入手。”裴霁舟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江瑟瑟话音一转,使得裴霁舟和仇不言主仆二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亮起了光,他俩看着江瑟瑟从仇不言手里拿过碎布,又看着她捻着那药粉闻了又搓,于是齐刷刷地将头凑了过来。

    江瑟瑟也不卖弄关子,直言道:“我观这粉末里混合有全蝎、紫荆皮、明矾等药物,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便是由全蝎、紫荆皮、明矾、白及、斑蝥制成的敷疮如圣散,而此物多用于治疗皮肉溃烂等病症,加之其食用的药汤来看,柳氏极有可能患的是痈疽之症。”

    “怪不得姑娘之前在柳氏身上闻到了腐臭味,想来柳氏所患之症应该不轻。”裴霁舟恍然大悟,“痈疽之症确实难治,柳氏应该不想让人知晓她患了此病,可又怕别人有所察觉,因此又刻意在脸上敷了含有香味的药粉和浓浓的胭脂,却不曾想,她反倒弄巧成拙,让姑娘给看穿了。”

    “可这与那些失踪的女子又有什么干系?”仇不言实在是想不通。

    裴霁舟负手挺直脊背,同时与江瑟瑟互视一眼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有没有关系,去陈王府一问便知。”

    三人议定好事情后一同从屋里出来,裴霁舟立刻召集了京兆府所有差役,正下命令时,雷鸣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王爷是要去查那具男尸的身份?”雷鸣擦着额头上的热汗,“有什么需要下官效劳的?”

    裴霁舟没时间搭理雷鸣,自顾地安排着各项事宜,雷鸣悻悻地后退至江瑟瑟身旁,江瑟瑟只是回以浅笑,并未多说。

    “王爷,郡王爷——”裴霁舟一件事情都还没安排妥当,又冲上来个胡安常。

    “何事?”裴霁舟眉头一皱,吓得胡安常瑟缩着脖子结巴了好一阵才将话说清楚。

    “那个——陈亲王府上的总管来报案了,说是,说是他们府上一内侍失踪了。”胡安常捏着袖口抹着额上的暴汗,不过他多半是被吓的。

    “我说胡大人,郡王来你京兆府是受天子之命查命案的,你别以为郡王来了你就能当甩手掌柜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推至王爷手上。”没搞清楚状况的雷鸣上来就对胡安常一顿训斥,“寻找失踪人口本就是你京兆府分内之事,又何必事事都来叨扰王爷?”

    胡安常被训得一阵木然,不知所措地看了裴霁舟一眼后怯怯地退了几步,“是是是,雷寺正提醒得对,下官这就去办。”

    胡安常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些什么,他耷拉着脑袋折回身来,对裴霁舟恭敬一揖,“只是王爷,府里的人手皆被您调去了,您看是否能匀下官几名差役......”

    裴霁舟本想带人直接去陈王府上,没想到陈王先他一步,现下只能将自己的计划暂时搁置。回头看江瑟瑟,两人心照不宣。

    他们倒要看看,陈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裴霁舟一抬手,喝住了欲要上前的雷鸣,问胡安常:“人在哪儿?”

    胡安常怯怯地回道:“在衙堂。”

    “雷寺正,烦请你与我走一遭。”言罢,裴霁舟遣散了差役后带人去了衙堂,江瑟瑟亦等着众人皆启步后才跟了上去。

    裴霁舟、雷鸣和胡安常入了公堂,而江瑟瑟则隐在帷帐之后。

    胡安常于案前坐下,裴霁舟和雷鸣皆立于其左侧。

    “小的参见府尹大人,拜见恪郡王!”陈王府的周管事不紧不慢地揖了礼,然后侧身面向裴霁舟,“王爷,我爷府上一小厮于日前离府,数日也不见其回来,小的怀疑其私逃,便将此事禀告给了我家王爷,可我家王爷担心其遇险,便差小的前来报官,恳请府尹大人派人寻找。”

    坐在堂上的胡安常脸色青黑交接,他在心里腹诽这陈亲王平日里避世不出,怎么在眼下这关键时刻横插一脚。一个小厮丢了就丢了,非得来报案,难不成想显得他这个方子待人亲善?

    去找吧,人手本就不够,加上裴霁舟这黑面阎王天天搁自己跟前杵着,要是办不好的话,说不定还得挨他一顿参。不去找吧,上次就是因为没把那些女子失踪的事情放在心上,才致使后面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万一那小厮之后,又扯出一连串的命案,别说他这乌纱帽了,怕是小命也多保不住。

    胡安常绞尽脑汁地想着应付之法,实乃皆下下策,于是他一脸为难地看向裴霁舟,祈求之情溢于言表。

    裴霁舟将右手负于身后,略一思忖,问周管事,“那小厮是什么名字,哪里人,今年多大,于府中负责什么事务?他是何时失踪,你们又是何时知晓的?”

    周管事揖礼,一一答复:“他叫春祥,祖籍不祥,只知他是从街上捡来的,后在内侍省净身之后一直服侍在王爷身侧,今年约摸十七,之前在府中一直伺候王爷梳洗。春祥应是于半月前失踪的,大概在十四五日前,府中点卯时才发现他不在。”

    “即是半月前就发现他不见了,又为何今日才来报官?”裴霁舟又问。

    周管事似乎料到会问到这个,依旧有条不紊地回复:“前些日子,春祥借称身体不适,向小的告了三天假,可轮到他当值那日小的却始终找不见他的身影,小的只当他偷懒跑出府玩耍了便一直没向王爷禀报,直到昨日王爷问起,担心春祥在外遇着危险便才差了小的前来报案。”

    “他在外面,可有交好的朋友?”裴霁舟问周管事。

    周管事回想了片刻,道:“这小的可真就不清楚了。”

    “那自他失踪后,府里可有丢过东西?”裴霁舟接着问。

    “没、哦,有有有。”周管事差点儿给忘记了,连连道,“王爷的一块玉珏不见了,应该就是被他给偷走了。”

    问完这些后,裴霁舟点头表示知晓。

    而站在下面的周管事见状却反问起裴霁舟:“王爷,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裴霁舟答:“没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没了。”周管事捏着袖边揩了揩额头,喃喃道,“小的把自己知晓的都说了。”

    裴霁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正欲跟胡安常说话时,又听周管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小的冒昧问王爷一句,还能找到春祥吗?”

    “这不好说。”裴霁舟道,“若他打定了主意要走,茫茫人海确实不好找。不过还得调查过后才能下结论。你说呢,胡大人?”

    突然被叫的胡安常浑身一滞,两边肩紧紧朝内扣着,然后在裴霁舟的注视下慢慢放松,“王爷说得对。”

    “那接下来胡大人准备怎么做?”裴霁舟故意问了一句。

    胡安常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他欲从裴霁舟眼里读懂对方想要传达的信息,奈何胡安常实在是愚笨,根本想不明白,还是雷鸣在一旁提醒道:“胡大人不应该派人去春祥生活的地方查查么?兴许与他一起共事的家仆们知晓一些内幕。”

    “是是是。雷大人说得对。”胡安常急忙起身朝裴霁舟揖礼,恳求道,“王爷,还得请您与下官同去陈王府调查,下官愚钝,还要劳烦您与雷寺正从旁指教。”

    “这......”裴霁舟犹豫了半晌,才免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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