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细雾蒙蒙。
谢琉姝被关了几日,期间,除了晴翠出现在她的身边,她没有见过任何人。
但她听说,沈洵逼宫,不仅逼迫苏太后拿出玉玺,还将苏太后关押了起来。
她眉心稍蹙,一股不安的感觉自心底蔓延。
她抬眸看着,外头天际阴沉沉的,乱云席卷着大地,像是要把一切都吞噬了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道:“本宫有些头疼,你将这链子解开。”
晴翠垂眸,“殿下吩咐过,不可给娘娘松绑。”
“那他有没有说过,不许我出现意外。”
晴翠怔了一瞬,默默垂下头来。
“若是不想我出现意外,就把这链子松开。”
她小心的将袖子里的玉钗握紧,眼眸明澈而冷冽。
晴翠犹豫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动作。
“松开,否则我告诉他你私自对我用刑,你说他信你还是信我?”
许是从前一直在她身边伺候,晴翠知道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妥协般的从腰间拿出钥匙。
“啪嗒”一声,锁链掉落。
几乎就在那一刹那,谢琉姝手中的玉钗毫不犹豫射向她的喉间。
下一刻,玉钗掉落,晴翠眼中露出警惕。
“娘娘,别白费力气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果然,沈洵不可能找这样一个简单婢女来看管她,原来竟是身负武功的。
只不过,谢琉姝冷冷勾了勾唇,在她还未反应之前倏地从袖口洒出一把药粉。
晴翠怔了一瞬,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她自然不会蠢到去以卵石,谢琉姝转身一看,今日晨初,沈洵就已经整装待发,如今天近黄昏,他至今未归,不知怎地,她心口露出巨大的不安来。
*
皇城里,玄甲侍卫将整座皇城围了起来,两方势力兵刃相向。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苏太后披头散发,满目癫狂,她冷冷的看着眼前不断逼近的人,忽然大笑了起来。
“果真是哀家教出来的孩子,如今都拿剑指着哀家了。”
大殿中央,沈洵玉冠束发,仙姿玉朗,他淡淡看向苏太后,嗓音不辨喜怒。
“交出玉玺,孤可以不杀你。”
“哈哈哈,玉玺?!”
“凭你一个娼妇之子,竟想做国君?真是天大的笑话!”
蓦然,沈洵眼眸一变,一抹杀意自眼底缓缓溢出。
苏太后浑然没有察觉到沈洵的变化,她眼眸灰暗,似是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中去。
而后,目光再度移到沈洵身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
“当年若不是哀家,你怎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太子殿下,怕不是像沈肆一样,受尽磨难,可是,你父皇还是选中了他哈哈哈。”
“真是一个笑话。”
“你与他天差地别,他才是姜皇后的儿子,而你只是一个娼妇生的贱种!”
苏太后一袭华丽的朝服,似乎料到了今日已成败局,她反而更加无所顾忌起来。
二十多年前,姜皇后与施才人一同产子,却是天差地别。
姜皇后貌美绝伦,与先帝青梅竹马,她性情温顺柔婉,不喜与人争论,可偏偏,当年先帝身为太子时,对姜皇后一见钟情,姜皇后被他的真诚所感动,便决心嫁给了他。
在此之前,她早就心有准备。
为夫者,不会只有一妻。
尤其生在皇家,更是身不由己。
她嫁过去时,就自作主张替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纳了两个妾室。
小妾温顺体贴,也感念姜皇后恩德,从来不曾与她争风吃醋,而这时候的先帝也正与姜皇后浓情蜜意,二人琴瑟和鸣,即便有过几次小吵也很快便会和好。
这样的日子平稳过了一年,在这期间,姜皇后始终未曾有孕。
太医说,皇后身子无恙,只是有孕这事,不能急于一时。
姜皇后虽然遗憾,却也未曾强求,谁知接下来的日子,政局不稳,太子殿下为了拉拢朝臣,接连娶了几房侧室夫人。
苏太后就是在这时候入府的。
那时她一心好胜,却处处被姜皇后压了一头,尤其自己的夫君也只是看中了自己母族权势,苏太后那时起,便决心为了以后打算。
恰巧这时候姜皇后与先帝出现了问题,原来只踏入姜皇后院中的先帝竟一连几日宿在书房,而姜皇后也不在日日去给先帝请安。
二人从如胶似漆变得形同陌路。
这让苏太后觉得疑惑,她开始忍不住好奇,却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先帝醉酒,无意宠幸了一个卑贱之人,而那人正好有了身孕。
先帝不知该如何面对姜皇后,姜皇后向来不争,可她未曾有孩子,夫君却与别的女子有了孩子,她心中顿觉伤心难过。
彼时还是太子侧妃的苏太后趁虚而入,一下子就在先帝面前留下了印象。
那段时光,她与先帝琴瑟和鸣,红袖添香,一片温馨欢乐。
先帝对她颇为宠爱,她也生出幻想,想与夫君白头偕老。
她自以为她逐渐取代了姜皇后在先帝心中的分量。
可后来的现实却让她被狠狠重创到了。
有一日,下人们忽然来通传,姜皇后已有身孕三个月了。
先帝怔了一瞬,三月前,他刚与姜皇后决裂,没想到,他心爱的女子那时候就已经怀孕。
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二人的矛盾缓和,谁都没有再提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姜皇后满心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先帝也十分开心。
这一切本该合合满满,却有一人,心生怨恨。
苏太后这时候才意识到,先帝对她的关怀与温情都是假意,他只爱姜皇后一人,于她,不过看中她母家权势。
她见过先帝对姜皇后小心呵护的模样,也见过先帝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毫不留情的模样。
若不是姜皇后的劝阻,只怕先帝当时就已经杀了她。
目睹了一切都苏太后愈发不满,她心高气傲,自诩不凡,可在先帝这里,不仅没得到任何特殊的优待,还成为他争权夺位的工具。
她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谁知后来,突厥大乱,先帝被派去平反,而姜皇后与那女子同时临盆,那一夜,苏太后骤然萌生了一个恶念。
姜皇后难产,寝殿周围围了一群嬷嬷丫鬟。
而那个住在偏殿的施才人,却独自一人产子。
苏太后赶过去时,施才人因体力不支而昏迷,腹中胎儿也险些窒死。
苏太后嫌恶的看了一眼,随意派了一个大夫去给她接生,没过多久,一个男婴响亮的啼哭声响起,施才人昏了过去,生死不明。
苏太后看都没看她一眼,却盯着男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姜皇后足足生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时分,才产下一个男婴,姜皇后看着小孩子被平安降生,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才不舍的阖上双眸。
她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可却不知,她这一闭眼,竟是一招狸猫换太子。
苏太后心生歹念,趁着稳婆出去悄悄将姜皇后的孩子与施才人的孩子调换,两个婴儿几乎同天降生,又生的相似,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孩子被调换了身份。
施才人死在那一晚,失血过多。
而姜皇后也未能幸免,她身子虚弱,似乎在怀那个孩子耗尽了她所有心血,只在先帝赶回来后相见了最后一面,便撒手人寰。
临终之前,她将一块随身携带的玉放在了襁褓中的婴儿身旁,拉着先帝的手,要他好好对他们的孩子。
可却不知,她的亲生儿子本该生来尊贵,如今却落入尘泥,遭人轻蔑践踏。
姜皇后未能熬过去,她死在一个潮湿的夜晚,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在偏殿孤苦无依的婴儿,那一夜,竟哭闹不止。
两个孩子的命运因苏太后一己私欲被完全调换,一个成为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一个却早尘土里摸爬滚打,靠着自己一步步走上今天地位。
都是命。
外头掀起疾风,苏太后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却陌生的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快感。
是她把他捧上尊位,也是她让他享受被万人尊崇的感觉,若没有她,他什么都不是。
可他如今居然敢拿着剑指着她,真是可笑。
“你想知道你的生母吗,一个被人唾弃,低贱粗鄙之人。”
“你身上流淌着她的血,果真都是下贱的坯子。”
“哈哈哈可笑那些外界传言,你说若是他们知道你是一个娼妇所生,你说天下人会是什么反应,定然很有意思!”
苏太后面色癫狂,忽然破口大骂起来。
“哀家真是瞎了眼,早知如此,当年就该直接掐死你……”
沈洵执剑的手在缓缓收紧,手背上青筋乍现,他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浓重的黑雾在眼底缓缓荡开,须臾,他抬手。
“皇兄,不可!”
忽而,一道清丽的声音越过一切,清晰的传到大殿里所有人的耳中。
苏太后面色一变,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近,她忽然大声道:“你来做什么?”
沈清和一袭碧色衣裙,快步约过人群,站在了大殿中央,她伸出双臂,挡在苏太后身前,而后看向沈洵,哀求道:“皇兄息怒,母后她只是一时糊涂,请皇兄不要与她计较。”
沈洵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依旧阴郁。
他未曾说话,抬起的手缓缓放下,见状,沈清和稍稍松了口气,连忙道:“多谢皇兄开恩。”
她转过身,不料一道清脆的响声,苏太后蓦然扇了她一个耳光。
“谁让你来的?!”
“没用的东西,哀家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废物!”
苏太后目光冷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沈清和。
“母后……”
沈清和似乎没反应过来,她捂着脸颊,不可思议的看向苏太后,清丽的瞳眸蓦然浮出了泪珠子。
“哀家不需要你求情,哀家凭什么要向一个娼妇的……”
“母后!”沈清和突然提高声音,再度唤了一声。
“儿臣求你,随儿臣回去吧。”
沈清和跪在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角,低声恳求道。
“荒谬!”
“哀家是太后,为何要给他低头。”
沈洵冷冷掀了掀眼皮,如看着困兽之斗一般,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我苏家曾经权倾朝野,若不是先帝猜忌心太重,苏家何至于走上今天的路。”
苏太后冷笑了两声,浑然不理会沈清和哀求。
忽然,她往后退了半步,冷沉沉的目光透着几分看不清的情绪,望向沈清和。
却什么都没说。
变故发生在一瞬,只见苏太后蓦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噗嗤”一声,喷洒的鲜血落在沈清和明净的脸庞上,她怔怔望向苏太后,忽然凄声喊道:“母后——”
沈洵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有料到,苏太后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冷冷抬了抬眉梢,看着殿里发生的闹剧,半晌后,冷冷抬手,乌泱泱的士兵瞬间包围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