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句母女平安,沈肆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他迫不及待进去里面,身后的产婆还未得及拦着,他就已经进去了。
“产房血腥,不能进啊。”
身后的婆子仍旧在大声喊着,众人看到沈肆竟这样进去了,都有些惊讶。
刚生产完的谢琉姝有些虚弱,她躺在床上,额头上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两侧,沈肆心疼的看着她,她在里面疼了一夜,他在外面便心慌了一夜。
都说女子生产如在鬼门关上走一遭。
十几年前,满满诞生时他不在她身边,现在想来,仍旧有些后怕。
“晚晚,谢谢你。”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旋即将孩子抱过来,刚生出的孩子皱巴巴的,紧闭着双眸,睡的十分安稳,沈肆虽然是第一次抱孩子,可他先前已经演练过数遍,如今虽然生疏,却没多久,就已经自如了。
谢琉姝笑着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眼中涌上一阵酸涩。
许是觉得不真切,她至今都觉得这像一场梦,然而接下来沈肆道:“你的父母也在外面,你想见他们吗?”
闻言,谢琉姝怔住了。
十几年了,恍若半生,她几乎已经忘记,记忆里的这两个人。
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能再度听到这两个字。
父母?
她的脑海里,登时浮现出昔日姚氏哭着求她的模样,她抬眸,看了看沈肆,半晌后才道:“你不怪罪他们了吗?”
当年,谢理是太子一党,沈洵暗中加害沈肆,他便是那个动手的人。
她实在没想到,谢理与姚氏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沈肆沉默了片刻,眼眸忽然冷了下来,纵然过去了很多年,当年是他亲口下旨,让谢家人流放,已经是他最大的恩赐。
而现在,面对这样两难的抉择,和她小心翼翼的询问,他终于无法狠下心来,只是道:“他们或许有话要对你说,听一听也无妨。”
果不其然,谢理与姚氏不远千里而来,确实是有话要对她说的。
日月不居。
再次见到他们时,谢琉姝愣了愣,记忆里的那两个人如今佝偻着身子,她似乎要不认得他们了。
见到她时,姚氏嘴唇翕动了片刻,下意识想给她行礼。
谢琉姝犹豫了片刻,稳稳拖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多年不见,一切可好?”
微风拂过,谢宸立在不远处,曾经那个少年已经长大,目光沉稳又冷冽,边关苦楚,这些年他独自支撑,谢理与姚氏对谢琉姝有过,对他却是实打实的父母家人。
他对父母,同对姐姐一样。
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谢理与姚氏走上前来,那一声“对不起”隔了这么多年,终于说了出来。
弥补,愧疚,自责,似乎都不足以说明此刻的感受,若是可以重来一次,他们绝对不会抛弃曾经那个刚出生的女婴了。
只是,一切悔之晚矣。
*
圆圆出生的第三日,全家都欢喜的不得了,因着在冬日出生,沈肆给她起名——沈冬聆。
圆圆是乳名,和满满相得益彰。
满满看着妹妹,更是高兴,直接下旨,封她为明珠公主。
夫妻二人带着圆圆在盛康暂住了下来,待圆圆五岁时候,才回去了京城。
彼时的满满已经弱冠,他不仅是一位执掌生杀予夺的帝王,更是天下苍生口中的明君。
这些年,叛乱,水患,饥荒接连发生,满满不仅处置的妥当,更是让人称赞。
这样的他,让人安心,沈肆很放心把江山交给他。
按理说,明珠公主也应该被接回宫中养着,但谢琉姝舍不得女儿离开,便与沈肆决定,以后要住在京城了。
每年抽出一两个月出去外面玩,剩下的日子,便在京城暂住下来。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宠爱的缘故,圆圆自小,便与她与沈肆性子都不相同。
她明媚张扬,从小便喜欢穿红衣。
不似寻常女子喜欢琴棋书画,相比起来,她更喜欢舞鞭子,明珠公主张扬明媚,盛京里人人都知,公主性子直爽。
沈冬聆十五岁那年,沈肆与谢琉姝替她定下了一桩亲事,对方温文尔雅,素有贤名。
待圆圆嫁过去以后,她与沈肆也可彻底放下京中的一切,像从前那样,择一处好地方,居住下来。
谁料长街上,明珠公主当街纵马,竟冲撞了那位小公子,那位小公子虽然光风霁月,可却从小患有咳疾,无意受到惊吓,不慎晕了过去。
这下,谢琉姝犯了难。
按理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不可有任何差错。
可她心底不愿,将女儿嫁给一个身患顽疾之人,前思后想,还是决定去问问圆圆的想法。
谁知还不等她去问,下人们便来通报,一向张扬的圆圆竟难得安分下来,时不时往那位小公子府宅上跑去。
后来,待圆圆亲自携着那个小公子出现在她面前时,谢琉姝怔了一下。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小公子举手投足之间,让她想起来记忆深处的一位故人。
白衣清绝,潋滟生辉。
小公子名唤薛珩,人如其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谢琉姝仅是愣了一瞬,便反应了过来,圆圆心仪他。
孩子们两情相悦,她自然不能多加干涉,只是私下里,仍旧有些不放心,派人去查了查薛珩的身份。
夜里。
沈肆刚从外面回来,谢琉姝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尤其说道,那薛珩明明只是个大理寺少卿,周身气度却颇像当年盛极一时的太子殿下。
烛火摇曳,沈肆看着妻子一脸纠结的神情,缓缓将手中的书卷放了下来。
“你是担心那薛珩身世有问题?”
谢琉姝点了点头,起初,她给圆圆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是看中那位大理寺少卿才情不凡,又听说他性子谦卑,温润儒雅,才觉得与圆圆火热张扬的性子相配。
如今,那薛珩样貌与气度,像极了当年的沈洵,虽然沈洵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但她仍旧有些担忧。
薛珩到底是何人?
“你若是不放心,等明日让他来府上一趟,你亲自问一问。”
沈肆抿了抿唇,走到塌上,吻了吻妻子的眉心,安抚道:“先歇息罢。”
谢琉姝点了点头,也没再纠结了。
翌日,长安街上。
一辆低调漆黑的马车从正街上走过,马车里不时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声,紧接着,驾车的小厮担忧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须臾,马车里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我无碍。”
马车上的男子正是薛珩,今日他休沐,本应该在府上休息,不料晨初时,便有人来通报,说是明珠公主的母亲想要见他。
薛珩低下了头,一双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什么,而后归于平静。
他面色苍白,晴阳下,皮肤通透的如一块璞玉一样,让人觉得他命不久矣。
谢琉姝早已准备了许多话要问薛珩,她调查过,薛珩是三年前考中的进士,他家境不祥,但他本人却极为上进。
左看右看都是一位极其合适的郎君,除了那张与沈洵有些像的面容,和他那病弱的身子外,几乎找不到缺点。
所以谢琉姝见到薛珩的第一面,便开口道:“之前定下你与公主的婚事,未曾询问过你的意见,如今找你前来,也是想问一问,你是否真心爱慕公主,若是不愿,我们也可退……”
“下官对公主是真心的。”
她话还未说完,薛珩便道。
闻言,谢琉姝挑了挑眉,接着道:“听说你是孤儿,本宫比较好奇,你这咳疾是生来就有还是……”
“老毛病了。”薛珩适时咳了咳。
……
外头下起细雨,滴答滴答落在屋檐下,不多时,细密的雨恋形成一道薄雾,遮住了春日里潋滟的风光。
从室内出来,薛珩袖袍上沾染了些雨痕,他眸色平淡,刚巧身旁的小厮去取伞,他便静静立在廊檐下,欣赏春日雨景。
没过多久,沈冬聆一袭张扬明媚的红衣,风风火火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薛郎!”
薛珩含笑,目光温和。
“我娘没有为难你吧?”沈冬聆走上前来,看到他俊秀的面容苍白,不禁染上一抹担忧。
“你这咳疾总是不见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殿下,臣这是老毛病了,不会耽误我们的婚事的。”
薛珩揶揄笑着。
沈冬聆却一下子脸红了,别看她外表张扬,性子热烈如一团火,实则她面子极薄,薛珩才刚说起婚事,她便脸红了红。
“谁要嫁给你……”
薛珩挑眉,沉吟了一会,似是惋惜道:“可我方才在你娘面前发过誓,若是此生有负于你,便叫我终生残疾,暴病而亡。”
沈冬聆睁大眼睛,似乎完全没有料到。
薛珩仍旧说着,“这下可难办了?”
“难办什么?”
“殿下若是不嫁我,这誓言怕是不作数了。”
“你想悔婚?”沈冬聆愣了愣,接着补充了一句,“想都别想!”
“薛珩,本公主不许你悔婚。”
细雨蒙蒙,一阵风拂过,骄矜明艳的公主扬起下巴,不由分说的道。
薛珩叹了口气,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悔婚的想法。
明珠公主不知道,早在一年前,薛珩就已经对她一见钟情了。
他是她捧在心尖上的明月,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一年前,他奉旨外出办案,却不慎在京郊遭遇了盗匪,身上盘缠皆被劫走,差一点落入贼窝。
若不是她突然出现,虽是无意,却实实在在救下了他。
可惜明珠公主彻底忘记了这件事。
回京之后,他多次制造机会与公主偶遇,多番试探下,公主对他没有半分印象。
无奈下,他打探到公主喜欢温润儒雅的郎君,所以他才会在那场春日宴盛名远扬。
从始至终,他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罢了。
眼看着就要与她在一起了,他怎么可能会悔婚。
思及此,薛珩低声道:“殿下,臣这一生,只有殿下一人。”
沈冬聆愣了愣,这下,更是羞红脸。
什么一人不一人,他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
真是让人无法招架。
不过,却实在让她欢喜。
*
一转眼,圆圆也要成亲了,谢琉姝看着她一身红色喜服,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便知她对这桩亲事是极其满意的。
那薛珩她曾经暗中调查过,虽然无父无母,却与沈洵实在没有任何关系。
之所以面容有两三分相似,大约真的是凑巧吧。
圆圆成亲后,沈肆与谢琉姝彻底清闲了下来,入冬后,沈肆陪着她去盛康居住了几个月,这些年,他们春来到处游玩,入冬以后便寻一处清闲的地方,喝茶听书。
年少时向往的自由在此刻被满足了,她无比庆幸,这些年不论发生什么,身边的人从始至终都一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