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青山，崎岖的山道里有一条长长的队伍在通过。
顾望坐在自己的马车里，他因为软骨散的残留还有些面色发白，此时正姿态优雅地自斟一杯茶。
坐在顾望对面的是眼角带有细纹，双眼如鹰隼般锐利的赵苍。
两人对坐马车里，将两侧遮挡视线的布帘掀开，山景就在他们身边变换而过。
“此一离京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见了。”赵苍感叹道。
顾望：“王爷对京城颇有留恋？”
赵苍作出一副长辈姿态，感慨道：“人到老时，总会怀念儿时长大的地方。而且京城的繁华没有留下睦王的一点目光吗？”
“比起京城柔软，本王更怀念北疆的粗粝。”顾望声音温润，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是文人雅士而非上阵杀敌的将领。
赵苍哈哈大笑，顿下后撩起眼皮看向顾望：“睦王这段时间在京城可是风流韵事不少，怎么可以说是不恋京城柔软呢？”
睦王将剩下的茶水一泼，手中的釉瓷茶具用滚水冲过，这才抬眼：
“喔，安王是指什么事情？”
赵苍眼底带上几分深色：“京城这段时间人人皆知的......”
赵苍压低声音像是有什么秘密，
“睦王为了东宫一个女官与太子殿下和丞相府的李清涯不和，甚至太子处处为难你，对睦王你在北疆的功劳多有质疑。”
顾望冲淋完茶杯，却不倒新茶，像是倦了道：“这说法倒是新鲜，本王在京城从未听过，许是下属有数，不愿让这些不实流言污了本王耳朵。”
顾望这话说得坦荡，但是却明里暗里说了赵苍的不是。说他轻信他人话语，说他下属不知礼数随意什么话都上报给赵苍。
赵苍嘴角绷直，有些不虞。
然而他在这里陪着顾望饮茶吹风不是真随意聊天，而是为了进一步挑拨赵清涯与顾望的关系，将谣言植入顾望的心里。
哪怕顾望此时不相信，日后等再撞见他派人营造的某件小事，就会想起此时此刻的怀疑。
让太子与睦王互相忌惮争斗。
仅仅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赵苍就恢复成随意闲适的样子，将不虞压下。
赵苍：“这说法本王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是随着细节越来越多，本王知晓的几个内情也一一对上，这才使得本王半信半疑。”
赵苍举起茶杯：“若有得罪睦王之处，还是本王的不对。”
他以茶代酒，做出一副豪迈模样。
顾望顺着赵苍的意愿演下去：“原来如此，倒是本王错怪了安王。”
两人你来我往地绕了八百个心眼子聊天，安王一心想让顾望对太子生起怨愤，而顾望则是滴水不漏地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糊弄过去。
终于赵苍转移了话题：
“睦王身边的亲兵，本王在祈福中大多眼熟了，可这次本王好像看见了个新面孔？”
随着马车，驱着马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卫光予顿时悬起心来。
赵苍这么快就发现了王爷身边出现了陌生面孔？
他攥紧缰绳，接着听下去。
“被安王看出了，是这次在军中颇有天赋的小兵，我想带在身边好好培养。”顾望眉头舒展，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
赵苍闻言蹙了下眉，他透过毫无遮挡的马车窗，看向跟在卫光予身后的白明意。
他总觉得这个陌生的小兵在哪里见过，这种直觉救了赵苍许多回。
他向来多疑，听话只信一半。
赵苍由此执拗地相信白明意不是如顾望所说的样子带在身边的，她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原来如此。”
-
走了一天路，队伍在山林中的一片开阔地停留下来。
白明意被卫光予安排去做收拢枯枝烧火的小兵，让她轻松一些。
白明意抱着一堆枯枝走向一处围好的火堆，再从包袱里拿出火石要点燃。
只是她自幼就在宫中生活，后来跟着赵清涯出宫也都是被人照顾在京城内行动。
以至于白明意完全没有在野外生活的经验。
她蹲在地上擦了半天火石，愣是打不着火，额上急出细细的汗珠。
“你这浑人，连个火石都不会打石怎么跟着睦王爷的！”
有士兵啐了口，上前抢过白明意手里的火石点燃火堆。
白明意靠坐在一块石头上，她变不了自己的女子声线，只得装傻，不好意思地憨笑。
然而士兵不知为何跟着坐了下来，就坐在白明意身旁，挑了挑火焰。
“哎，你是哪个长官手下的？”
白明意不语。
卫光予去忙别的事情了，她不敢乱走也不敢回答此人的问答。
士兵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白明意是否回答就打开话匣子道：
“你知道吗，京中说睦王爷和太子为一红颜争抢，听说那美人看中了我们王爷，气死了太子。那太子小鸡肚肠瞧不过王爷的英明神武。”
白明意摇头。
“嘿，你个浑人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士兵被白明意的摇头吸引注意，他点评完白明意接着道，
“我们王爷自然是哪哪都比那病根子太子要好的，美人选王爷也是理所当然。”
白明意挪了挪屁股，石子尖锐她坐着有些不太舒服。
“不过这太子也没有多深情，我今日离开京城前听说太子殿下正要选太子妃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反正是我们这种粗人没法见到的了，你说对吧！”
士兵说到这里咂了咂嘴。
白明意：“......”
她能说什么，只能是你开心就好。
但是士兵说的一句话让她十分在意。
先生要选太子妃了？
她想多问问士兵更多关于这事的消息，但是她又不能开口。
白明意从火堆边上抽了个枯枝在地上写上太子二字，推了推士兵的肩膀示意他看。
“你推我作甚？哦，你想知道太子的事情？”
士兵先是不耐在看到地上的划痕又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个哑的。”士兵不好意思地放柔声线，嗓音依旧粗哑，“你关心什么？太子怎么落王爷下风的？太子怎么被王爷打脸的？哦，是太子选太子妃。”
士兵心想这个有什么好关心的，比起太子选妃，他更关心王爷的事情。
但他还是很好心地回答了白明意：“我知道的不多，虽然是离开京城才听说要选太子妃，但是依照着消息的可靠程度，说不定今夜太子都选好了谁是太子妃了......”
士兵说着说着发现听他讲传闻的小兵失了神，多了份落寞。
“喂你这小子，太子选妃关我们什么事？怎么还不高兴上了。”士兵一巴掌拍在白明意的后背上，颇有要把白明意一巴掌呼晕过去的气势。
白明意呛咳了下，咬住下唇，方才她心里难受得像是搅在一起，但又无能无力。
此时被打断反而松了些心情。
“莫不是喜欢上了哪位高高在上的小姐？”士兵语重心长，“傻子听话，那哪是我们能想的？都是说书先生嘴里骗人的。”
白明意摇摇头，将地上的太子二字抹掉，示意自己没事。
-
夜已深，山中隐隐有狼嚎。
白明意躺在自己的帐内，却辗转难眠。
她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士兵那句，“那哪是我们能想的？都是说书先生嘴里骗人的。”
白明意猛地拉住被褥罩住头，半响喘不过气又掀开，气馁地看向帐顶。
是她自己选的，跟着顾望的队伍去黎州，就不该再想先生的事。
白明意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营地的火堆发出噼啪的声音，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白明意绕过他们走到火堆旁坐下。
白明意终究还是睡不着，独自出来坐着。
正放空思绪发呆间，她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捂在了她的嘴上。
白明意瞬间反应过来，呜呜地要挣扎反抗。
队伍里有人要害她！
有炙热的呼吸喷在白明意的后颈，
“别动，是我。”
白明意挣扎乱扑的手脚一停，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白明意顺着对方的力道转过去面对。
顺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白明意看见棱角分明的下颌，一双星目映照着火光，长眉舒展正专注地看着她。
是先生！
赵清涯眼中点点温柔：“吓到了？”
白明意用力地点点头：“先生怎么能这样！”
赵清涯神色一转：“是你先吓我的，突然失踪玩不告而别，嗯？”
白明意此时哪还有不久前的辗转反侧的愁绪，她对赵清涯出现在自己面前有种不真切感。
一切恍如梦中。
先生不是被圣上禁足在东宫内了吗，他是怎么追出来的？这里都是安王与睦王的人马，先生竟然就这么跟了过来？
她可还记得安王世子曾经想要让她暗害先生，私下里暗暗商量着造反。
安王世子有这个心，安王岂有无辜之理？
这样看先生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白明意欣喜的神色一变，有些紧张地拉住赵清涯的长袖：“先生知道就知道了，怎么还追了过来。”
赵清涯语气一挑：“怎么，连追都不让我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