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苏又过回了从前那种日子

    他平时会在线上接一些图样设计的活，这张满背的设计稿下周就要再交一版。

    上周吴漾来的时候，他正来灵感，一口气画了一部分漂亮的细节。

    他开始忙工作，大家在这几年时间里快速长大，早就习惯了忍耐和等待。起码吴漾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一直是这样的，赶上急要的图稿就忙得不分昼夜，有时候又闲的整日发呆。不同的是，自打上次见过吴漾之后，虽然又忙碌起来，但赶工休息的时候，他就盯着吴小样的微信名片信息思考，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借口打扰吴漾，又不太甘心在列表里就这样躺尸。于是这一周多他开始反复打扫没多大的工作室，里里外外也不知道扫了多少遍，就希望能找到什么吴漾落在这的东西，可惜没有，最后李和苏后悔的只能恨自己当初怎么没偷吴漾一只耳钉。

    这天李和苏正接到他师父裴生的电话：

    “师父，我知道，明天我就去京华出差是吧，图样我已经设计好了，那就现场交流吧。”

    李和苏的刺青和刺青图样设计都是和他师父学的。

    他身上的纹身就也是出自这位之手，那时候他师父还在A城这边蛰伏。这几年裴生已经去华京发展刺青俱乐部了，管理一些会员并相应的出售刺青的图样，李和苏有时候会从俱乐部接一些设计的单子。

    他师父在华京的发展略有些起色的时候，就邀请他过去帮忙过，李和苏只说交通方便，在这住惯了，有什么赚钱的，记得他这个徒弟就行，保证保质保量给师父完成任务。

    这会儿打完电话，李和苏又开始埋头在纸堆里，时不时拿些画册找灵感，好在小县城不总有人光顾纹身店，他倒也乐的用这时间来赶工。

    李和苏忙到晚上快九点。他已经忘记是哪天台灯滋啦一声就坏了，到现在也没换。索性借着大灯的光亮画图好几个小时，搞的眼睛很酸涩，胃饿的难受狠了，也懒得再看一眼手机屏幕点外卖。李和苏想下楼找点东西吃，他翻出几张零钱装进外套拿着钥匙就下楼了。

    边下楼他边想明天出差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思前想后除了画稿也是实在没什么，正想到“京华有什么特产可以带点回来给吴漾，不知道她会不会见我。”

    他一脚刚踏出一楼奶茶店的门，就看到有个人蹲在地上专注的摸门口的阿花，阿花是隔壁小卖部家半散养的狗，可能是因为长得招人喜欢，被来来往往的人喂的又胖又有光泽。

    阿花正被摸的舒服的眯起眼睛，一点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李和苏预备要就这么走过去，又觉得这个蹲成一只蘑菇的方式怎么有点眼熟，三步倒退回原地，场面就变成了：吴漾蹲着摸把两条后腿舒服的窝起来的阿花，李和苏蹲在吴漾旁边把脸伸过去看是不是吴漾。

    李和苏确认无误后说：“别摸它了，它从来不洗澡。”

    阿花仿佛听懂了一般恶狠狠的侧头，吴漾和阿花一起侧头看，吴漾显然不惊讶，她在等李和苏。按李和苏对她的了解，今天应该是她是想等又不想等，就是来碰碰运气，如果没碰到就安慰自己说没缘分，然后打响退堂鼓。吴漾只对李和苏这样，没脾气一般的不争取，随波逐流，似乎要让上天替她做个决断。

    李和苏：“你怎么这时候在这？”

    吴漾：“上周见你大概这个时间下班。”

    李和苏过去抓吴漾的手臂，想把她拎起来：“你在这等多久了？”

    吴漾被扶起来的时候还没觉得，站定之后彻底脚麻了：“我有些话跟你说，你要是现在

    回家我们边走边说。”

    李和苏：“好”

    李和苏已经往她回家的方向迈了几步，却发现吴漾没跟上来。

    吴漾的声音总是听起来有点委屈，她说：“我脚麻了”的时候显得更加委屈

    李和苏一阵好笑，又返回来跟她并排：“要站多久才能缓过来，你要是着急说，不如你边缓边跟我说？”

    吴漾正在一旁呲牙咧嘴

    她说：“以前我们总是喜欢线上解决问题，虽然很多问题好像在我心里并没得到解决，但就那样结束了，时间久了我也举不出例子来了。”

    然后吴漾又重复的说了一句：“时间太久了。”

    李和苏轻轻的嗯了一声，在附和她。

    吴漾继续说：“你想我们当朋友吗？”

    李和苏侧过去看她，一刻也没思考地笃定说：“吴漾，我们没法做朋友的。”“我们可以和好吗？”

    吴漾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缓好了可以走了。

    她一边往家那边走一边说：“我外地上大学的时候，在心里虔诚的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我毕业已经第二年了，毕业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彻底空下来了，有很多时间去想很多事，我想，我已经没办法再信任你了。”

    她没有一丝哭腔，甚至听不出情绪，平静的不像在拒绝李和苏的请求，只是冷漠的宣判。

    她接着说“我遇见过一些不太好的人，也不能说不太好吧，就是暧昧的时候有点动手动脚，这种时候我总会想到以前翻墙的时候你想帮我，又害怕碰到我，最后只好托着我的鞋来给我借力。”她在回忆的时候带着点笑，“我会觉得有点气，你这样我以后怎么谈恋爱啊，四年就这么过去了，我还是只不断回忆你。”

    吴漾没停，她没预备过说什么，只是想到哪说到哪。

    “我昨天睡不着，发现我还能回忆起上次我们和好的时候，我那种不安的感觉。我记得我当时跟你说，我总觉得你随时都可能离开我，我至今能感觉到那种深深地无力感，很痛苦。”

    李和苏一直安静在听吴漾讲，吴漾个子很小，声音也不高，所以李和苏凝神听的很认真，一个字也不想漏掉。

    听完这段话，李和苏回了一句：“我记得。”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时候敏感的吴漾隐约也受他的情绪影响，不安又没有安全感。

    李和苏接着说“对不起。”

    吴漾：“我想你确实是应该和我道歉的，可是你又错哪了呢，甚至在你很难过的时候你也没放弃我，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是那个时候放弃。”

    她看看李和苏，李和苏正在往远看，他仿佛也没有什么正确答案。

    关于李和苏，吴漾从没追问过。一如她没有问过李和苏高三为什么选择退学，她也没有在重逢的时候问他过得好不好。甚至当年在别人都让吴漾去劝劝李和苏的时候，她仍没有请求李和苏能不能为了自己或者是为了他们的未来想办法继续读书，只是在他做了决定的时候和别人说，他自己决定了就好。甚至李和苏曾经都怀疑过，吴漾是不是没那么在意自己。

    但仅仅就最后一次分手时的理由，她不断地追问：“我们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分手？”而李和苏却在这一次唯一的追问中用吴漾最讨厌的方式——沉默作为回答。他们曾经也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很多次，最后一次分手时她一反常态的去追问，像是强烈的第六感在作祟。具体的理由是什么？好像很简单又好像很复杂，李和苏不知道要从哪里作为理由的起点讲起，就说：“我想你应该要开始更好的生活，等你遇见了优秀的人，怕我那个时候不甘心放手，变得令人讨厌。而且，你一定会遇到吧，刚认识你的时候大家就都很喜欢亲近你，高中追你的人也很多。”

    吴漾听完这个意料之中的烂俗的理由，又觉得这理由从烂俗变得无比现实。

    这是一个最终没来得及成真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幻想中的阻碍，却就这么拆散了他们6年。

    吴漾：“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想过放弃你，我想了很多以后让我爸妈能接受你的方式，后来我干脆想，没关系，到最后他们不接受也不能和我断绝关系，顶多就是发发脾气。”

    “那时候我都没发现，如果这种情况下你实际不值得托付，我就在火坑里了。”

    李和苏知道吴漾不会也不应该原谅他，以前在每次争吵之后，李和苏去找吴漾的时候，吴漾再生气也不会不依不饶，她只会好脾气又委屈的说：“我想你了。”听完吴漾说这些，李和苏才发现其实自己真的低估了吴漾的爱，回想过去那些细节，他总觉得自己每每在低头，却没想过吴漾是多爱他。

    李和苏酸涩的眼睛开始发胀，他很久没哭过了，终究没有眼泪掉下来。

    转眼间都快走到吴漾家了，李和苏一直在外侧稍微靠后的位置跟着吴漾，吴漾就站定在小区门口，转过身来看着他：“李和苏，我们都往前走吧，虽然我本来很自私的希望你被多困住几年。但，别让这段感情再煎熬谁了。”

    李和苏听到话心里落了一拍，他真实的感觉到自己很害怕，他觉得吴漾在正式向他告别，这么多年吴漾一直也没有谈恋爱，让他总潜意识里觉得她还在原地，他的那些失去感也都少了一些真实的色彩。不过此刻，他觉得吴漾真的想要放弃他了。

    他听见自己说：“吴漾，让我再抱抱你吧。”

    吴漾点点头走过去，冲他张开双手：“好。”

    他想起很多年前，吴漾初三，是夏天。她奶奶心梗去世，恰好是她初三第一次模拟考试那天，晚上吴漾还在上补习班，家里的亲戚为这个突来的消息从各地赶来，乱作一锅粥。李和苏安插在吴漾身边的耳报神给他发消息说吴漾没人接，李和苏就让他转告吴漾在补习班里等等他，他跑着去接吴漾，帮她叠好攥在手里的几套卷子，又接过文件夹，把卷子掖了进去，陪着吴漾从灯坏掉的小路往家走，直到拐弯就是吴漾家的地方，李和苏把已经塞满很多初三习题卷子的沉甸甸的文件夹递给她，说：“让我抱抱你吧”，又突然想起自己刚刚跑来出汗了，对吴漾说：“还是算了，我出了好多汗。”吴漾却没听到一般已经伸开手钻进他怀里，那时候吴漾也说：“好”，李和苏手一松，卷子散了一地。好在那一天很热，一丝风也没有。

    此刻李和苏依然弯腰抱紧了吴漾，他发觉她这些年好像瘦了很多，以前见她还是有点肉乎乎的，现在看她下颌角分明，穿着外套还是格外单薄，长裙的下摆露出一截白细的脚踝。李和苏没来由的觉得心酸。吴漾在他怀里闷闷的说：“你以后要好好吃饭，我对你只有这一个期待”然后吴漾拍拍他的后背：“我走啦，你回家吧。”李和苏还是没有松手，吴漾只好推推他，盯着他很认真的挥了挥手。

    李和苏喊住她：“吴漾，我明天要去华京出差，去谈样稿，很重要，你能不能给我加加油啊？”吴漾没猜到他会在刚得到一个永别的拥抱之后，依然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提出这种要求，有些无奈的想：“算了，送佛送到西”，然后吴漾说：“重要就记得刮刮你的胡子。”

    李和苏摸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心想：“你这不是还挺关注我嘛”，吴漾已经背过身去，最后挥了挥手。李和苏看着吴漾的背影想：“既然你在原地才刚要离开，那就让我试试能不能把你这树懒追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