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面食下肚，穆安歌心满意足。她躺在椅子上，抬着头看着天花板发呆。太久没吃碳水了，一口气吃了两碗，有点犯困。现在就是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也能闭上眼睛当狗叫听了。

    无他，都吃到日思夜想的形态正常的美食了，还有什么是她忍不下去的？

    直到旁边的穆回语调上扬，“嗯”了一声，坐起身，言辞尖锐地骂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安歌种出来的，怎么处理自然全都看她！”

    穆安歌从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慢半拍地扭头，看向浑身是刺的穆回：“……姐，怎么了？”

    穆回拧了拧眉，满脸不悦，还在思考要怎么用委婉的语言说这件事，那边弹幕区已经跳出来了一条醒目留言：

    【主播为什么要把食物做成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为什么不送去做营养液？你这是在浪费！你们对得起办公室、对得起这些粮食吗？】

    穆安歌心情好，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穆回却忍不了，直播间里其他品尝过餐食味道的观众也忍不了。他们吃了这么多年的营养液，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既然那些粮食能做成这么好吃的食物，干什么要去做营养液呢？

    从前是人口爆炸，搭配上安德鲁星的本土生物能大幅度提高营养液的生产效率。如今营养液的主要原料也早就已经从古蓝星生物变为了安德伦星生物。办公室和植物研究院之所以还在锲而不舍地寻找古蓝星生物的种植方法，是为了完成前人的心愿，也是为了增加现如今安德伦星的食物多样性。

    再加上本来开荒队种植蓝星植物就已经够浪费的了，大部分人对开荒队的态度已然变成了种出粮食来就算他没白混。

    换句话说，穆安歌能一口气种活这么多植物、种出这么多粮食，何止是赚回本儿来？分明是一本万利！

    因此大多数人对于安歌吃点粮食的行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相反的是，还有更多人在心中期盼着安歌能带他们体验更多蓝星时期的生活。

    ——是的，现在也有很多人发现了，安歌似乎对蓝星时期的生活很是熟悉。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人能想到穿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大家都觉得安歌知道的这么多，全靠家传。

    星网上，现在已经隐隐流传出了隐世家族之类的传言。

    当然了，穆安歌对此是毫不知情的。

    第二条醒目留言很快就出现了：【那也不能直接吃啊！把粮食做成食物吃，对其中的营养物质的吸收效率太慢了，营养液才是对食物最大的尊敬！】

    穆安歌：“……”

    穆回：“……”

    弹幕：【……】

    【这个尊敬的醒目留言用户我劝你别不识抬举】

    穆安歌很难理解这种想法，但是表示尊重。她神色淡淡地给自己和穆回各倒了一杯水，却发现姐姐正在紧张地看着自己。她想了想，还是看着那条弹幕说了一句：“谢谢亚德里安的两条醒目留言。”

    穆回：“……”

    弹幕【……】

    这个关注点是不是歪了点？

    但是说实话，这个事情穆安歌很早以前就想过。

    营养液既然能在这么多年里独占鳌头，将正常的食物挤占到毫无生存空间的地步，必定是有其自己的优势在的。曾经，它作为人类逃生时的口粮，要比正常的食物更为便捷；作为人口爆炸的基础条件之一，它的产量要比正常食物更多。它要取代正常食物是一个历史的必然，因为它确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具有独特的不可替代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目前，安德伦星的人口增长经过控制，已经趋于稳定，不再需要大量的营养液来维持岌岌可危的社会。随着一批又一批开荒者的努力，曾经非常稀缺的蓝星食物的产量有所增长，现在也不再是曾经的需要重兵保护的战略物资了。再加上营养液原材料重心的倾斜，需要的蓝星生物已经从粮食转变为了蔬菜和水果，所需求的总量也下降了。

    种种因素之下，安德伦星的食物不再紧缺，也就不再有人还坚持着效率问题了。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没钱吃不起饭的时候谁不是挑最饱腹最便宜的食物吃？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好挑剔的？但等手里有钱了，谁还想回到曾经吃糠咽菜的时候？自然是开始追求食物的品质和口味了。

    对于从小吃营养液的安德鲁人来说，营养液就是吃的糠咽的菜。从前没有别的吃，那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现在有了更高的追求，谁还乐意成天吃这个？

    穆安歌理解有些人不想改变，更理解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改变。目前蓝星食物的价格始终非常高，这跟种植难度和产量息息相关。营养液为什么大行其道？不就是一个便宜吗？可要是在这种时候炒起蓝星食物的热度，那普通人的活路在哪？

    看到穆回脸上想吐槽却硬生生憋住的神情，再看看无所顾忌的弹幕纷纷吐槽出声，无奈地摇摇头：“其实这件事还真没这么严重。这位叫亚德里安的用户，你难道真的认为人类会吃一辈子营养液吗？”

    这一次，亚德里安没有发醒目留言，而是直接发了一条普通弹幕。要不是他先前的两条醒目留言给它升了粉丝等级，导致他的ID变了颜色，大家还真有可能错过。

    他说：【怎么不能？】

    “那我想请问，你会一辈子不换终端吗？”

    穆安歌敲了敲手腕上的终端：“我记得，曾经安德伦星也是有实体终端的，是虚拟终端的技术成熟后，才渐渐淘汰了实体终端。那么，你会一辈子都不换终端吗？”

    想也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百分之百是“当然不会”。现在安德伦星上哪还有实体终端的影子？用惯了虚拟终端，谁还受得了移动不便也使用不便的实体终端啊？

    穆安歌没有等到回答，也不介意。她接着说道：“蓝星食物正如同虚拟终端一样，这是一种历史的必然趋势。人类的骨子里就刻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当初虚拟终端问世时，也有很多人质疑安全性不够，价格过高，续航时间不长之类的问题，可是到后来，虚拟终端还是取代了实体终端。”

    “蓝星食物亦是如此，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只要人类活着，就不可能放弃对更美味的食物的追求。现在蓝星食物少，价格贵，不好买，大家也不会做，有疑虑甚至反感都很正常。但是，随着产量和品种的增加，蓝星食物早晚都会变成人人都吃得起的食物。到那个时候，谁能拦住谁不吃蓝星食物？”

    话音落下，弹幕区再没有再出现定着亚德里安ID的留言。

    倒是又有弹幕开始询问穆安歌的厨具都是在哪定制的，穆安歌眼尖，看到了那条弹幕，想到这些观众里总有一两个人有能力得到食材，想学着做一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此非常干脆地答应了：

    “直播过后我会将店铺和定制要求发在动态里，大家想要自取。提醒一下，由于是定制，因此价格可能不太美丽，大家理性购买。”

    说完，穆安歌站起身来收拾碗筷。

    穆回赶紧抢过来，不让她做完饭了还得负责收尾：“我来我来，你教我怎么清理。”

    <<<

    安德伦星，三区，植物研究院。

    新开辟出来的实验室里摆着全套的餐具，如果穆安歌来看，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按照自己家的厨房一比一复原的。锅里的手擀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徐望星站在灶前，一贯的面无表情，看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

    王槐被勒令站在不远处看着，不敢上前打扰徐望星，但脚虽然闲，嘴着实是闲不住，没话找话道：“徐院长，您在这做饭还是做实验呢？有必要这么严肃吗？”

    徐望星时不时拿筷子拨动一下锅里的面条防止糊底，看似全神贯注，心里却在思考这人为什么又忽然来找她了。

    上次在研究院的地下区域跟他讲了点东西，出来以后这人就做出一副要与她绝交的架势，说话夹枪带棍的。怎么几天时间过去，这人又自己单方面跟她和好了？

    没有活干的人都这么跳脱吗？

    她没有搭理王槐，王槐也已经习惯了。他凑到徐望星的助理辛梦月旁边，小声问道：“你们院长怎么突然开始折腾着做饭了？”

    “昨天看了安歌的直播。”辛梦月也小声回答道，“院长昨天看了一晚上做菜的视频，今天来实验室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没睡？”王槐直起腰，略微责备地看了一眼辛梦月，“怎么回事小辛同学？你们院长不睡你都不催的吗？你忘了你的工作是做什么的了吗？”

    辛梦月：“……”你有胆子去催？

    她很想冲这个自己不敢提意见就找别人当炮灰的狗男人啐一口，但不敢。

    原本徐院长身边是没有助理这个身份的，或者应该说做实验上头时她拿谁都当助理。但辛梦月的身份还不太一样，她是徐望星的生活助理，专门帮徐望星院长处理生活中的小事。

    不帮忙不行啊，徐院长简直就是天生为复原蓝星植物而生的一样，每天睁眼就往实验室跑，一呆就是一天。有一次因为过于专心做实验，在实验室里不眠不休待了整整三天。关键是研究院的这群人全都是这种工作起来就不问世事的疯子，这么长时间没没见，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劲！

    还是王槐闲得无聊来研究院找她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因为过于疲惫，再加上没有进食晕过去了。王槐跟一群研究员七手八脚把人送进了医院，然后跟着医生一起把这群研究员骂得无地自容，甚至连徐望星醒来之后都硬气得不得了。

    没成想醒过来的徐望星第一时间问的却是自己的实验，给王槐和医生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后来，在王槐的建议下，每名研究员都配备了一名生活助理，用来提醒这群一做起实验来就不要命的疯子及时吃饭睡觉。

    换句话说，王槐就是辛梦月的衣食父母之一啊！要不是他的提议，辛梦月这个护理专业毕业的学生得工作多少年才能混到传说中的徐院长的身边啊！

    王槐倒也没真指望辛梦月这个小助理能镇住徐望星——能镇住她的人大概还没出生呢。他叹了口气，无聊地左右晃了晃，脚上也来回活动，很想试探着越过徐望星给他划定的界限：“好香啊，你说你们院长有没有做我的份？”

    “大概是没有。”辛梦月回答得斩钉截铁，一点没有顾忌王槐那颗非常容易受伤的脆弱心灵，“院长好像是严格按照昨天安歌直播的标准做的。”

    言下之意，就是只有两碗的量。

    “那肯定没有你的份儿了。”王槐也斩钉截铁地说。

    辛梦月闻言，到底是忍不住冷笑一声：“哼，王局，我好歹也跟院长朝夕相处这么久了，您——？”

    刻意拖长的尾音有说不出的嘲讽。

    王槐默默捂住心口，气得不行：“你个后来的还敢跟我比？她肯定是分给我啊！”

    辛梦月高冷地挪开视线，不想跟得不到院长宠爱的人说话。

    王槐咬牙——真不愧是徐望星的人，气人的本事都是一样一样的。

    在两个人无形的交锋中，徐望星关了火。一向淡定地人竟然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王槐和辛梦月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对。徐望星这人有多自信他们都是知道的，连做实验需要精准到几克的物质都能毫不犹豫地徒手测量的人，居然因为一顿饭出汗了？

    做饭这么难的吗？

    徐望星倒是没意识到这两个人心中的想法。她基本上复刻了昨天安歌做饭时的所有步骤，从揉面到放油放盐，就是穆安歌自己来都做不到一模一样，徐望星却做到了。

    至于出汗的原因，倒不像是王槐两人所想的紧张，而是在火灶边呆了这么久，热的。

    她盛了三碗面条，叫王槐和辛梦月：“过来端碗，小心烫。”

    王槐和辛梦月对视一眼，没想到徐院长居然分了三碗。

    这一碗水端得这么平，还怎么跟另一个炫耀？

    但想归想，两个人还是屁颠屁颠地进了厨房将面碗端了出来。

    “这就是面条的味道啊？”王槐笨拙地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粮食的香味伴随着腾腾热气钻进鼻腔，番茄经过加热以后，酸酸甜甜的味道也更加诱人。饶是昨天已经在直播间品尝过味道，王槐的口腔中依然迅速分泌出唾液，他赶紧将面条塞进了嘴里：“哇！好香！”

    另外两个人可就没有他这么多话了。徐望星慢条斯理地拿着筷子挑起面条，辛梦月则努力适应着用筷子。这个味道跟徐望星昨天在直播间尝到的味道基本相同，那些细微的差距不能确定是直播间味道的失真还是她有哪一步做得不太对。

    不过做到这个程度就已经很好了。徐望星点点头，一向冷淡的女人难得勾起嘴角，暗暗笑了笑。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吃了小半碗，王槐才想起来自己这一趟的真正目的，“你还记得安歌昨天那些话吗？”

    “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问这个问题。”徐望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一举一动有条不紊，比穆安歌更像是个从小吃正常食物长起来的人。她从终端里调出一个页面，轻轻一划，将文件转给王槐：“看看，有没有可行性。”

    王槐又往嘴里塞了口面，这才点开文件：“……《复原蓝星饮食文化计划书》？”

    “对。”徐望星说道，“昨天我也想过了，在品尝过真正的手擀面后，哪怕是我也很想忽略效率，尝试一下古蓝星的食物。安歌说得不错，随着蓝星生物的产量增加，曾经珍贵的食材早晚都会进入千家万户。这个时候，有谁还会喝营养液？”

    王槐点点头，一边划拉一边说：“所以，与其让营养液与其相争，不如由办公室和研究院牵头，主动引导民众接受蓝星的饮食文化？”

    徐望星点头。

    “那我去问问安歌她们。”王槐看看这份计划书，觉得是有可行性的。就是不知道在安歌那里能不能通过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徐望星重新拿起筷子，在把面条送进嘴里之前，对王槐说道：“我想加一下穆安歌的联系方式，希望你能帮忙引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