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晚学后，韦璐开始扫除。这周轮到她值日了。清扫到乔康书桌的时候，她停了一下，她很好奇这个位置的男生，因为每次放学，大多数书桌的下面都是纸屑满地，只有这一处，永远是清清爽爽。

    韦璐是一个喜欢干净的女孩，所以她喜欢一切纯净的东西，包括乔康的这个位置。

    她低下身子，想看一下他的书桌里有没有需要整理的地方。忽然，她看到了那张志愿表。韦璐以为是乔康不小心忘记了，所以伸手取了出来。可是当她看到是已经填好的表格后，不禁瞪大了眼睛，因为她觉得，这么重要的决定，一定是要和家人一起完成的，她不禁佩服起乔康的勇气来，但一眼看下来她更惊讶了，她不明白成绩那么优异的乔康为什么会做如此选择。

    乔康回到家中，发现父亲正坐在母亲旁边的凳子上，父亲回来得比他早，这绝对是个奇迹。因为他是能回来多晚回来多晚的主儿，这个家于他而言更像一个客栈。

    “爸，今天回来得怎么这么早啊？”父亲抬眼看了他一下，欲言又止。

    乔康走到妈妈床边。“妈，我扶您起来坐一会儿？”

    “不用了。”母亲摆摆手。拍了拍床边，“歇一会儿吧，孩子。”

    乔康听话地坐到母亲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只有和母亲在一起，心里才特别地踏实。

    他看到的所有事情都想告诉母亲，但是今天他决定考中专的这件事无论如何要瞒着她，因为他知道母亲的心愿是盼着他上大学。

    “今天下午觉得怎么样？”乔康握着母亲的手比往常用力好多，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没有机会握了。

    “很好？”母亲笑着说。在乔康面前，她一直是微笑的，因为她的儿子她最懂，她知道儿子心里有多苦，有多大的担当，一个16岁的孩子，肩挑的却是连自己40多岁老公都担不起的重量……

    “那我去做饭了，您今天想吃什么？”

    “只要是我儿子做的，什么都好。”

    “好，那我今天给您做珍珠汤。”

    “好啊，我儿子做的珍珠汤好喝。”母亲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为又这样一个儿子自豪，这也是她昏暗生活的一个亮点，一丝阳光。

    乔康走到门边，在母亲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对父亲招了招手。因为父亲的欲言又止让聪明的乔康知道，他应该有事情要对自己说。果然，父亲立马从小凳上起身，和乔康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爸，您有什么事情吗？”乔康低声问爸爸，以免让在病床上的妈妈听到。

    “嗯……”父亲有些吞吞吐吐。

    “您说吧。”

    “中午我听老王说，你们报志愿了？他家王波把志愿表拿回来填了，咱们家的条件这样你也知道，你能不能不念高中了？初中毕业学历就可以了，早些找个工作吧。”

    乔康愣住了，因为他已经考虑到了家境的窘迫，所以没有选择高中，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竟然连技校和中专都不想让自己读。

    父亲见他没说话，接着说，“你看，咱们家现在真的没有条件让你继续求学了，你两个姐姐的学费已经让家里快揭不开锅了，高中就不是义务教育了……”乔康心里明白了，要父亲出中专的学费也是奢望了。

    “我报完志愿了，报的是中专！但是千万别告诉我妈。”

    “那学费……”

    “学费我自己赚！不要家里一分钱！”乔康斩钉截铁地说，他知道他的青春结束了，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一刻！

    父亲的脸上有些犹豫的表情，乔康知道他仍在纠结想要自己放弃学业。“就这样好吗？”乔康的语气有些哀求的成分，“我真的想多读几年书。”

    “唉…”父亲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转身出去了。

    乔康站在那里，眼泪一颗一颗滴落下来……乔康很少笑，但是乔康哭的时候更少，他的笑早已在妹妹过世的那一年和妹妹的离去一起消失了。

    妹妹比乔康小两岁，七十年代还没实行计划生育，所以不管家境如何，只要有了孩子，一定要生下来，但是父母大多数忙于生计，根本没时间和精力照顾孩子，通常老大带老二，老二带老三……以此类推。

    乔康就是那个带着老四的老三，妹妹长的特别漂亮，小嘴特别甜，说话嘎嘣脆，笑起来两个眼睛月牙一般，街坊四邻没有人不喜欢她，她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贪玩。

    乔康上三年级时候，有一天放晚学，天上乌云密布，他到家之后发现母亲不在家，他知道母亲又去草地放羊了，他怕母亲挨浇，带上雨具就要出门去找母亲。

    正在做作业的妹妹一看乔康要出门，吵着跳着要跟着，乔康那天本来不想带她，可拗不过她甜甜的笑和一句又一句句的“，哥哥好，好哥哥，求求你了。”就让她穿好雨衣，一起出门了。

    走出家门不久，一声惊雷，天如同漏了一般，倾盆大雨应声而下，乔康有些睁不开眼，他怕妹妹跌倒。期间他无数次想把妹妹先送回家，妹妹都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说雷声太响了，她自己在家会害怕。

    乔康只好把她背起来，一步一滑走到母亲放羊的地方。

    那是一片空场地，之前有人在那里暂时居住过，所以有一个闲置的破旧小屋，母亲站在里面，正把头伸出破旧的窗户，为难地望着天。

    看到乔康和小女儿，母亲又惊又喜。

    此时乔康已被被淋成落汤鸡一样，而因为他给妹妹穿了雨衣，又背着她，妹妹反倒没什么。母亲急忙让他把湿衣服脱下来，然后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穿。

    好在这阵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天就晴了。

    乔康想和母亲一起把羊赶回来，可是母亲怕他着凉，说什么也让他先回家。

    拗不过母亲，乔康只好把妹妹放到母亲身边，自己跑着回家了。虽然雨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但是路上的积水却很深。

    路上，他似乎听到妹妹在身后喊他，又一想妹妹明明和母亲在一起，怎么可能在他身后呢？

    母亲回家后，看到妹妹不在，问乔康妹妹去哪了？乔康摇头说不知道。母亲以为妹妹贪玩去了同学家，也没在意。

    到了吃晚饭时候，妹妹还没回来。家人有些着急了，因为妹妹虽然贪玩，但是从不在别人家吃饭。他们开始挨家挨户找妹妹。

    去了几个熟悉的同学家，都说没见到妹妹，他们开始分头行动，当乔康精疲力尽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从抽屉中取出那把破旧的手电筒，打算继续出门寻找妹妹。

    刚走出家门几步，他看见父亲踉跄着背着妹妹回来了，父亲发现她时，她溺水趴在水沟里。

    家人把妹妹放到仓房的牛背上，以为控控水妹妹就能缓过来，后来才知道，那也是个幻想而已。全家人都不愿意相信那个漂亮开朗的女孩子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乔康在妹妹的尸体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他自责得要命，如果……他想了无数个如果，每想到一个如果，他就哭一场。

    从此他怕进那个仓房，每次进去，他都觉得妹妹在注视着自己……因为对于妹妹的过世，他一直心怀愧疚。

    他总觉得如果在那个暴雨滂沱的下午，奔跑在前面的他听到妹妹的呼唤，能回过头看一眼的话，那么妹妹就不会溺死在水沟里。

    可是，人生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