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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市机场内,杨连夏望着那一架又一架的飞机,旁边姚远嘴巴不停,她则是一边敷衍附和,一边视线停留在对面张阳望脸上,白天还说不去,到了晚上又轻易变卦,手机微信里的消息越来越多,是让她去参加生日的话,无法拒绝这些才入队,十八九的男孩。

    杨连夏什么都没准备就来到机场,姚远车内只有一个灰色背包,还放在张阳望旁边,她尴尬的她根本不敢去拿,只能任由放那儿。

    “徐双这回过生日,可不是你第一次了吧?都二十的人了,还想要请你去,真能折腾。”姚远吐槽道,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红包少不了。

    如果徐朋还在的话,两个人都二十了,一个周岁一个虚岁,可惜了他,也为徐双遗憾,来自同一个城市,同一年被分配到依山。

    而徐双的生日,杨连夏起初想要拒绝,可她忘不了那期盼的眼神,曾经在心里暗暗发誓,不再参与他们的生日,如今还是做不到。

    徐双的父亲是在L市工地搬砖,昨天下午还到市中心建设的楼房下看望,满是泥土的地,邋遢脏兮兮的衣服穿在身上,头上戴着橘黄色保护帽,被衣服遮挡住的皮肤白得发光,而裸露在阳光下的则是像煤球般黑。

    艰苦环境下的中年男人,就这样撑起自己的小家,十元一份的盒饭是他这一天,一个小时的工钱,但他不舍得去花,只带了家里用面粉发酵做的面团,在蒸锅上蒸熟,一个个花白的馒头,一大桶凉白开,这就是他午饭和晚饭。

    杨连夏始终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是靠努力就可以解决,就像她生于富裕家庭,不需要去努力,想要的便会有人送给她,而徐双的父亲从年轻搬砖到中年,将来甚至会到老,但没有出头之日。

    高高的大楼是他们建造,穷尽一生都买不起其中一套房,他们弯曲的脊背和不停流下的汗水,换来的是无法积攒的财富和干不完的累活。

    生处这样的环境,徐双中专毕业后没有继续往上读书,抱着本就学习不好的想法去报名参军,后来又被安排到消防队,虽然和最初所想的有偏差,但这份工作缓解了家庭很大压力,最起码他妈妈的病得到妥善救治,因为攒够了钱才做得起手术。

    去年徐双生日并没有买大蛋糕,而是到对面咖啡店买了一个小块的千层蛋糕,花了他二十元,可买完就后悔,因为这二十元他父亲可能五天都花不完,负罪感在他身上出现。

    那天晚上杨连夏提着大蛋糕站在消防队门口,听到刘指导的安慰声,盯着手中透明盒子不作声,又把蛋糕重新放回车上,没有送给他,如今徐双亲自邀请,想来是因为家庭情况好很多,才愿意奢侈一把。

    杨连夏望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城市,真的是万家灯火,其中多少是欢声笑语,多少是满目忧愁,又有多少辛酸苦辣。

    脑袋一侧抵着玻璃,目光逐渐从下面转移到前方,闪耀的星星慰藉她的心灵,嘴角悄悄扬起,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依山,过去十几个小时的高铁和大巴,因为快速的飞机而缩短时间,便捷也会有人被遗漏。

    二〇一八年春天,是徐朋母亲第一次坐飞机,是去接她远在依山的儿子的骨灰,身边有很多人帮助她,但没有人像她一样从知道消息哭到飞机落地。

    杨连夏那时候正好从S市出发,差不多时间到达目的地机场,那天也是她和周芳第一次见面,哭红的眼睛,颤抖的双手中攥着儿子刚寄回来的工资信封,灰色的大衣沾染空中的柳絮,哭声时而出现时而收住,十四座的小面包车内没有人说话,摄像师手中的相机也没有打开,一路就这样开往依山。

    “喝点水。”张阳望的说话声,打断她思绪,面前小桌板多了杯温水,指腹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冰凉的手在上面摩擦,垂眼凝视道:“谢谢。”

    读书时杨连夏问过张阳望有没有想要读的大学,得到的只是三个字,不知道,现在心中却有了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为什么要去当消防员,也是别人的疑问。

    凌晨的机舱内说话声不停,前面一排哄小孩的声音不断,因为小孩吵闹的声音,杨连夏太阳穴疼得她不舒服,大拇指抵着痛点,合上眼睛休整。

    张阳望偏头盯着她侧脸,碎发挡在她脸侧,却挡不住长长的睫毛,从前就注意到她睫毛长眼睛圆圆的,笑起来是那样的明媚乐观,不想现在眼中有的满是忧伤。

    手不自觉去整理她的头发,轻到衣服的摩擦声都不存在,也熟练到不像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眼眸中的温柔快要溢出,旁边推车靠近,才小心翼翼地移开,故作无事发生地侧过身留下后脑勺给刚睁开眼的人。

    闭眼要睡着的杨连夏,因为推车声音而扰得不舒服,超过十一点对她来说就是熬夜,生物钟让她过了这个点不睡觉,身体会发出警告,就像现在这样头疼不已。

    胳膊肘在玻璃前狭窄的条框上撑着,手握拳抵着脑袋,胳膊微微用力,手腕内侧的青筋凸出,身体无力向后靠,温暖的机舱并未让她放松,精神持续紧绷,思绪逐渐变得紊乱,再到最后一片空白。

    全程杨连夏都没有多余表情,习惯了隐藏,又怎么会记得从前那个痛就说出口的自己,终究还是变成了当初最不喜欢的扭捏的模样。

    手机屏幕始终亮着,聊天对话中的转账早已被退回,徐双和朋子是一样的性格,家庭情况不好,别人给的钱一分都不会要,哪怕不是施舍,是普通的祝福,也毫不犹豫拒绝,他们的底气源于长久以来的家教,不接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用金钱衡量一切。

    人们都知道穷的要有志气,说的便是双子和朋子这两个男孩,纵观队里那么多队员,他们的家庭情况算是排上最差的,这是杨连夏的认知,殊不知有比他们还要差的。

    飞机到达市区已经是早上五点,大巴车上只有他们两人,停在依山消防队门口,杨连夏率先下车,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到对面小区,右侧楼房三层,并不熟练地找到刘指导所在房屋,恰好看到房门打开,手指轻扣随后走进去喊道:“刘叔。”

    刘指导本来还在看对面地面的训练,因为她的突然到访而惊讶,又看见她后面还跟着张阳望,笑眯眯说:“哟,每年都来都快要成为你第二个家了。”

    杨连夏微笑地走到他旁边坐下,真的当成自己家,身体和心情都很放松,“这不是徐双叫我过来吗?”

    “得要徐双请你这尊大佛,我和你发消息都当看不见。”刘叔和她开起玩笑,目光放在张阳望那不变的面庞,“休息这两天缓过来了没?”

    张阳望身体挺直,对刘叔说的话不作回答,下一秒后脑勺就迎来大巴掌,“这小子,和你说话就是不喜欢搭理人,和时津那小子待久了也把坏习惯学过去。”

    杨连夏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刘叔倒是突然发问:“你们俩这可真凑巧,知道我泡了好茶等着来喝是吧。”

    “一起来的。”张阳望淡定道,此话一出,刘叔打量的眼神放他们身上,摸着下巴的胡茬,“你们俩认识?”

    没有谈及过,但都是一副坦然的样子,杨连夏嗯了声,毫不在乎说:“高中同学,没什么联系,前天去看徐朋父母,正好在烈士陵园碰见,后面徐双发消息,我就赶过来,碰巧的事情。”

    一句话就将两人事情说清楚,但更久远不触及,刘叔多聪明的一个人,哪会看不出两人弯弯绕绕,精明地盯着杨连夏说:“挺好的不过从前也没听你们说过是同学的事情,来依山那么多次没看见,也不凑巧啊。”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计较什么。”杨连夏回怼道,她这性格就是典型的窝里横,熟悉她的人很多时候都会被怼,到外面又是一副平和样子,可谓是看得透透。

    张阳望垂着的眼皮掀起,眼含不明情绪望向对面的杨连夏,轻松坦荡的说出这些话,如同绣花针在一点点扎进他的胸膛。

    杨连夏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楼下那一个个身影,很容易让人挪不开眼,艰苦守护的背后,是坚毅的心在支撑。

    算不上相谈甚欢,张阳望在旁边格格不入,等刘叔去楼下拿报纸,两人才有独处的机会,却找不出想说的话,就这样尴尬地面对面。

    最不喜欢安静的氛围,上学时杨连夏所小组就很闹腾,再加上一直以来都和姚远做伴,眼前张阳望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她可谓是如坐针毡。

    “杨连夏。”张阳望轻声喊道,极少喊她的名字,学生时期也都在避免,如今不知藏着什么心思。

    杨连夏抬眼看过去,平静道:“有事?”

    张阳望的喉咙哽住,完全不晓得说什么,不料杨连夏继续坦然说:“要是叙旧就没必要,我俩到不了这个程度。”

    短短一夜,杨连夏内心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前一天还迷糊,后一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得清醒并且让人高不可攀,那骄傲的神情也让张阳望退缩。

    “喊人不说话,最讨厌这种行为。”杨连夏语气中带着不耐烦,起身要往外面走,听到张阳望再次开口说:“抱歉。”

    时隔许久的抱歉,也是这两个字,但含义不同,杨连夏顿住脚步,转身扯了下右嘴角,“我们俩之间应该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你不需要说抱歉。”

    张阳望所说的并不是这两天,而是在那之前的拒绝,再次讲出抱歉只希望事情可以真的告一段落,而男生的心思就是大。

    杨连夏恍惚间想起真正的含义,旧事重提没有像当初那样心被堵住,但也谈不上释怀,毕竟学生时期死皮赖脸追在人屁股后面,如今怎么想都社死。

    “你拒绝我,也很正常,不喜欢为什么要答应。”杨连夏语气轻快,全然不当回事,圆圆的眼睛一笑就眯成线,“你要是想说这件事,那我之后四个字,都过去了。”

    那个阳光明媚的杨连夏,最终在经历了生活的挫折和磨难,磨平了身上的刺,但还是在爱的生活中,寻找喜欢的事情去做,她的想法很简单,心情也如同幻灯片一闪而过。

    张阳望似乎有难言之隐,秀气的面庞,眼中多了丝晦涩,胸膛的起伏让他讲不出那些道歉的话,而争取的机会也彻底没有。

    杨连夏就站在他旁边,久到快要忘记当初是怎么厚脸皮追他,又是怎么在众人眼光中跟随,这些都是她努力过的痕迹,当努力得不到回报,还在一味地上前,只会疲倦。

    “要走了?去队里看徐双?”刘叔端着果盘回到桌前,“椅子还没坐热乎呢。”

    杨连夏有了想要离开的意思,就不会再多待,和刘叔打了声招呼后,立马拿起包转身。

    张阳望没有跟在后面,淡定的坐在椅子上,面庞就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实际内心就像小河上的竹筏移动,荡起淡淡涟漪。

    “把人家小姑娘搞得弄离开,这小子真不会说话,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转头就不会哄。”刘叔轻笑道,他根本不是最初表现出来的不知道两人认识,从开始就知晓。

    张阳望盯着外面的天空,平静到没有想法,当初的拒绝也成为现在的报应,丝毫插不进话。

    刘叔心是没有偏向,但张阳望的事情确实让人想要把这小子骂一顿,头脑不清楚做出来的选择,现在后悔弥补可来不及。

    杨连夏快脚走进队里,和值班站岗的队员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到前面大楼,上方窗户突然出现几个热情的人影,隔着玻璃听不见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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