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看不，队长。”徐双指着玻璃柜里面的草莓蛋糕，下一秒张阳望开口说：“她不喜欢草莓。”

    徐双哦了声，然后就不知道选择什么，他可不像张阳望，对杨连夏那么了解，肃立干脆放手让他自己选，最终还是选了巧克力。

    “你真不吃？草莓这么好吃的水果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姚远不理解她的口味，好像她喜欢的自己都一般般，自己喜欢的，她都不感兴趣，从小到大因为吃什么两个人可以说是纠结过很多次。

    杨连夏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泄气小声说：“一点都不好吃，但是你要让我喝草莓牛奶或者酸奶可以，单独吃接受不了，黏糊糊的。”

    姚远叹了口气，故意凑近在她面前把草莓放到自己嘴中，“就好吃，馋死你。”

    冬天正是吃草莓的季节，班主任特意去大棚里采摘，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小盘，是奖励他们年前期末考试获得好成绩，杨连夏是一个都没碰，全都放到了姚远盒子里。

    “让你吃胖，草莓有什么好吃的。”杨连夏小声嘀咕，不喜欢草莓是很早之前，吃进去就有种想吐的感觉，对比周围人都吃得正香，她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杨连夏侧过身面朝窗户，位置每周一换，现在轮到她靠窗，不过季节不对，要是春秋凉爽许多，冬天窗户都关得严实，大家都不愿意开门开窗，导致每次上课后，老师第一时间就是开窗，也让许多同学连连抱怨。

    “冻死我了，早知道里面再加一个毛衣，马上手生冻疮写不了字。”杨林的吐槽传到徐杨连夏耳边，连连附和道：“就是，老师一点也不体谅我们，要是吹感冒了怎么办呢。”

    位置的转换取决于他们的成绩和老师心情，原先杨林是在张阳望后面，前段时间换到杨连夏前面，两个女生瞬间有了话题，要不说三个人怎么能玩到一块去，要是不写卷子复习，能说一天一夜不带停。

    “手套呢？”杨连夏东找西找也没看见粉色手套的影子，就在她要放弃寻找的时候，发现就在眼前，被压在了放草莓的塑料碗下面。

    当即脑海中有个想法，不想要了去。

    “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就是一点水在上面不要了，我又没把草莓塞到里面，你这反应太大了吧。”姚远吃惊道，面对杨连夏想要把手套丢掉的想法非常反对，“这可是你才买的手套啊，接近一百，你不要就给我吧，我不嫌弃。”

    虽然带着玩笑的话语，但杨连夏还是把手套给她，真正意义上和草莓有关的都拒绝，就连草莓不小心掉在上面都无法接受。

    “我姐这么不喜欢草莓？我可是最喜欢的，多好吃啊。”徐双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杨连夏对一个水果的不喜欢到了极点，平常也没觉得她是个挑剔的人，现在看来真不像。

    张阳望当时全程听得一清二楚，到现在都忘不掉杨连夏那手指提着手套，一副嫌弃的样子。

    杨连夏在休息室翻看依山大队的历史，短短四十年，从一个小小的居民楼发展到现在，拥有近百名消防员，有着国内最顶尖的灭火设备和巨大的实战经验，这背后是照片上那些牺牲人员所换来。

    一个小册子，每一页都有一张黑白照片，旁边的文字介绍让杨连红了眼，她不是爱哭的性格，但碰到这样的事情，会控制不住。

    【徐朋，2000年12月28日出生于S省L市，2017年10月，获得市新进消防员称号，2019年4月，在扑救塔发县森林火灾壮烈牺牲，平日最喜欢聊天跑操，给他备注鸡腿弟弟，因为最喜欢吃鸡腿，也喊他胜负小哥，平常比赛拿不到第一就会生闷气，然后悄悄的提升自己能力，在下一场比赛中一鸣惊人】

    杨连夏视线变得模糊，泪水直接掉落在照片上，下意识地用指腹去擦拭，不想要把上面的字弄掉，几下变回干燥。

    随便翻一页就是徐朋，杨连夏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第一段话就让她这样，更不要说后面那些长段。

    2017年的最后一天，杨连夏拿相机记录那天部分在队里消防员的生活，也给他们拍下一张合照，是在操场变得双杠前，排排站在一起很拥挤，让他们分开些不愿意，非得凑在一起。

    后来第二天，也就是2018年的第一天，在杨连夏离开依山的当日，他们又彻底聚齐，在大队门口拍下合照，也是唯一一次聚齐了的。

    每一年消防队都会有人离开，不管是退出一线、回到家乡上班、身体原因被迫离开自己热爱的岗位，抑或者牺牲，每年的第一天，他们都会有一张全家福，而这张照片真正每次都在的，却只有刘指导和张阳望。

    杨连夏所知道的那些人，大多都离开，比如和她来自同一所高中的两位，时津和程星传。

    “怎么去休息室了，你气球打好了吗？”徐双着急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拍打他后脑勺，光说不做事，最容易惹人烦。

    “徐双，你再说话晚上不许睡宿舍，在外面走廊打地铺，你打呼噜的声音我都录下来，以后再队广播里循环播放。”

    不知道是谁说的，徐双气得双手叉腰说：“我什么时候打呼了？不要睁眼说瞎话，要是这样，我就把你睡觉张嘴流口水的照片发到全市群里，看咱们谁比谁丢脸。”

    永远都是口头上掰扯，真要让他们去做，一个个都怂的不说话，有热闹自然也有安静，张阳望默默做着手头事，气球不难打，主要是比耐心，徐双是无法依靠，除了会打气，其他都不行，要在气球上打个结半天都绕不过去，气球没爆已经是最差的情况，那些满是条痕的气球都是他剩下，烂摊子也是张阳望来收。

    “队长，靠你了，我这手除了拿重东西，其他都不行，希望放在你身上。”

    徐双的玩笑话让周边人打趣，“就你这手能干什么，一个叠纸都不行，叔叔有句话放在你身上可是真真切切，纯猪吃不了细康。”

    徐双扭头哼了声，这话他就当作没听见，骄傲的他不反驳，把真实情况隐藏在心中，为什么无法将气球打结，原因就在那丢失小拇指的手掌，忽略这件事儿存在，但有时候总会用上，四根手指和五根手指的差距虽然只是在数量上体现，但行动上的不变只有自身才能体会。

    楼上楼下的氛围全然不同，杨连夏放空盯着外面马路，几十米的距离，和千米距离在这一刻有着巨大差距，这个地方，是她2018年春日某一天所站的，目睹那场火灾。

    杨连夏自认视力不算好，可那日的火就像日落的太阳，红到令人窒息，等待她的是归队消防车停稳没有一个人下车，都呆滞地坐在上面，刘指导坐在日常站岗的台子上，脚边的烟头越积越多，后面徐双也加入，虽然骂了他一句少抽点，却还是不收敛。

    在杨连夏眼中，男生抽烟看似平常，可放在这群消防员中，只有大事发生，他们才会三三离开聚一起，在队里的各个角落抽烟。

    杨连夏从不劝徐双不要抽烟，因为这是他们严苛制度下，唯一可以让大脑放松的一个不好的习惯。

    “姐，程星传和我差不多大，我们就相差一岁，怎么我没有被分配到那个小组呢？”

    事情发生后，这是徐朋说的第一句话，身上橘色的消服都没有换下，穿了两天两夜，灰尘早已覆盖全部，风吹掉一层又一层，还是无法让衣服彻底干净。

    杨连夏无从安慰，她对程星传了解不多，接触的也只是一两次，仅限于正常交谈，徐朋不同，他们可以说是共同成长，经历事情多了，互相黏性也越来越重，所以队友，甚至是兄弟的离开，都会将坚强的他们，打击的溃不成军。

    “我们都知道，死亡是避免不了的，所以在行动的之后，已经是非常谨小慎微，这是一场天灾，可是需要他们的牺牲，老天不公平，明明和我一样大，明明就在相近的两个点，牺牲的是我。”

    杨连夏严肃呵斥道：“徐朋闭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寂静的操场是杨连夏生气的话音，她一直认为徐朋是个很懂事的男孩子，不会像女生一样陷入牛角尖，可程星传的牺牲，就像个魔咒，打破了他的思想，陷入无尽的自责。

    “程星传牺牲，是因为火场南边突然爆燃，扎起人们无法预知情况下所发生，不要拿你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放在他身上，如果你不希望身边队友牺牲，想要代替他们，你需要死多少回？”

    “不想说你太重，但你这个想法就不对，世界上真的没有如果，我们的假设也只是自我安慰，朋子，与其在这里抱怨，不如振作起来，恢复正常的训练，依旧雷打不动的灭火，这才是你最重要的事情，阿姨要是听到你说这话，会气得晕过去。”

    徐朋颓废的样子持续很久，为此请了两天假，在程星传头七当天带着他回到L市，那时烈士陵园水泄不通，不像前两天那么空荡，两侧的鲜花让他们无从下脚，艰难的走到程星传墓碑前，也让她看到男儿有泪不轻弹。

    徐朋隐忍的样子让杨连夏抹掉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泪水，其实她也难过，但正如刘指导开导他们一样，人总有一死，要是死得有意义也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一遭。

    当天往返让杨连夏疲惫，看着徐朋回到消防队，路上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得到的是沉默，同样也突然可以理解，家就像是船只停留的港湾，一旦停靠便是许久，而徐朋不回去，怕收敛不住心态，也怕父母看到他这副不是人的样子。

    手指滑掉屏幕上的照片，杨连夏关闭手机放回口袋，仰头望向太阳，正午是最热的时间，灰色卫衣将她秤得一点气色都没有，双手用力揉搓脸颊才有些红。

    楼下吵闹的声音听得并不仔细，只有徐双偶尔的嚎叫还有别人的劝阻，而外面的车辆来来往往，没有一辆是为他们停留，他们会为了他人而留下。

    杨连夏曾问徐双为什么还要坚持留下来，得到的回答也代表男儿志气，“一件事要么就做，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到最后，不要半途而废，这里缺人，很多地方都没办法分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吃苦惯了，这儿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爸说了，如果在这里都坚持不下来，以后在工地搬砖受白眼更解释不了，说我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争取当个优秀队员，还说等到我真的有出息了，一定要大办酒席请所有人来吃。”

    十八岁的徐双说话很板正，那繁密短短的睫毛挡不住发亮的眼睛，杨连夏是既欣慰也心疼，如果因为条件艰苦不到来，那这个队伍成立的意义又在哪里，所以来自天南海北的他们聚集在这里，成为如同家人般的存在，是彼此最坚固依赖的。

    那年徐双刚进队都没一年，经历了张阳望的语言打击和队员的牺牲，也让他突然成长，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凡是进入到这里的人，最终的离开都是无可奈何。

    “我们站在这里，眺望远方的森林，时刻保持警惕，害怕哪一个雷击或看不见的人放火，所面对的火灾都不可预料，希望这一场会是最后一次，永远都不会实现。”

    “有一天，他们挡在我们的身前，将来我们也会在别人的前面，这是一个循环、责任和担当，可怕的不是牺牲，是火灾打击每个人的自信心，我们要做的便是竭尽全力扑灭每一起火灾，保证每次出去的人都可以整数回来，没有一个缺少，不想再看见骨灰盒还有遗物从大队中离开，希望他们是搬着行李箱回家，不是被火化放在不见天日的黑色盒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