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杨连夏从未想过有一天再次去往依山,会因为徐双的牺牲,四月二十三号,依山森林火灾蔓延的迅速,哪怕周围已经紧急支援,但挡不住天灾。

    世界是华丽的,也是色彩斑斓,但火灾的出现不是点睛之笔,是让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离开,一张张彩色照片转变为黑白。

    依山县的街道上,到处挂着横幅,早上徐双遗体回来,路上已经有群众自发地跟随,杨连夏坐在三蹦子里,她是替徐双父母来接他回家。

    得知消息的两个人都在为了新一天工作而准备,事情发生的突然,知道后徐叔很快的托人买了飞机票,可在去机场的路上,突然晕厥,中风躺在床上还不省人事,而徐双母亲走守在病床不愿意离开,这一重任就放在她身上。

    杨连夏仰头憋着眼泪,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发生,纵使那些队员开玩笑,她也都让人呸几声,可现在徐双的牺牲无疑是在伤口撒盐。

    杨连夏像是一夜之间成长,面对姚远的安慰,根本不说话,再多的宽慰面临死亡一点儿用都没有,那个比她小,经常在耳边说个不停,带给别人欢笑的徐双终究还是牺牲在自己热爱的这片土地。

    大队的安静让她在进去前犹豫许久,直到殡葬馆的小巴车出现,僵硬的身体让她不敢停留,抬脚进去看见苏指导坐在台阶上,背对着她,风一吹显得狼狈许多。

    杨连夏掌心擦掉脸上的泪水,来的路上一直在哭,可真的到了依山又哭不出来。

    大队里面所有布置都没有变,唯独玻璃柜上方多了个名牌,从大队成立到现在,所有牺牲人员的名字都在上面。

    杨连夏时隔一年再次望向那一排排名字,刺眼的他不敢再看,所有人都在为了将徐双送回家而准备,大队其他队员却没有出现,在走廊上绕着一层又一层,最终在五楼的最后一间会议室看见他们,坐椅子和沙发上,没位置了就席地而坐。

    站在门外,那一张张还没有清理干净的脸和脏乱的衣服没有脱下,全都垂头丧气,杨连夏没有去打扰他们,扫了一圈大部分人都在这里,回头的瞬间,听见后面房间清脆的声音。

    张阳望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脸朝墙壁,杨连夏通过中间的透明隔板看见脸上多了个红色巴掌印,皱眉靠近后手刚放在门把手,睫毛上的那滴泪直接顺着眼角滑落。

    张阳望的哭泣,让杨连夏侧身靠着墙壁,捂嘴努力不将声音发出,紧闭双眼却无法阻挡眼泪的冒出,在这安静的长廊,所有人都各怀心事。

    “姐,我叫徐双,今年满十八,你可以叫我双子,是S省L市人,虽然我们那里很多人都吃煎饼卷大葱,但我可不吃。”

    “我怕呀,那总不能因为怕就不去灭火,我们是一个团队,只有互相帮助,互相团结才可以齐心协力将火灾扑灭,不蔓延到山脚下就好。”

    “我想家的,不放心家里那些麦子,要是下大暴雨我们家都没有来得及收麦子,机器来收都要两三百一回,麦子两亩地才卖一千块,根本舍不得,去年是让别人回去收了,今年六月份我得回趟老家。”

    “不想上学,出来打工挺好的,继续读书我爸妈又得出钱,学费一年好几万,要是以后出来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当初就这样想,所以出来当兵,为了军人梦。”

    杨连夏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徐双骨灰盒在她面前那一幕,苏指导站在她侧边,面对上面下来的领导始终低头,一排排的人都站的笔直,戴的帽子角度相同,但这里面没有依山大队的消防员。

    悼念会是中午临时搭建,杨连夏站在角落还没有将情绪平复,无法以徐双家人的身份出面,最终还是苏指导把颓废的张阳望从房间里拽出来,面对所有人的注视,双手颤抖地抱起骨灰盒,险些要掉落,被指导员扶住。

    姚远默默叹了口气,拍了拍杨连夏的后背,肩膀处发出的声音很小,“送走了,我们跟上去一起回去。”

    杨连夏走路逐渐发虚,上车的时候都没有力气,依靠姚远才坐在椅子上,车辆前面是张阳望,但每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队长,我先上去,你和指导员在我后面就好,都灭火几十次,这点经验还是有的,回头准备好大餐请我吃饭。”

    “双子,东西都拿好了没有,别漏了东西,对讲挂好,随时联系。”

    “晓得咯,等着我在山崖那里喊你们。”

    徐双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张阳望所说,在那之前他或许是察觉到这次打火难度很大,牺牲前一天晚上趁着整修时间和爸爸妈妈打电话,但可惜那时候已经十一点多,父母接通了,杨连夏却没有。

    遗憾会伴随杨连夏的一生,这没有接听的电话成为她彻底过不去的事情,内心的自责和愧疚愈发变重。

    从消防队门口到上高速公路这一段,两侧站满了自发送徐双离开的百姓,老少男女在烈日下送别,外面英雄一路走好的声音没有停歇,隔着窗户杨连夏却希望永远听不到这句话。

    那一个个红色条幅,就像徐双身上留下的血溅在上面,火灾的痛苦是难以想象,时至今日杨连夏都不清楚亲身经历火灾,在火中死亡会是怎样的痛苦。

    杨连夏想不出该怎么形容,只是一点点火触碰到皮肤就烫得令人疼痛不已,更不要说全身都在火场中,是如何一点点忍受,再到最后死亡。

    “徐双,一路走好,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

    尖锐的声音传到杨连夏耳边,她转头寻找,对上的是一个个悲伤的面庞,苦涩地撇回去,把窗帘往前面扯,周围瞬间变昏暗。

    一个小时的车程,杨连夏靠在姚远肩膀上,蓝色卫衣帽子遮盖她的脸颊,沉稳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抖动的肩膀让身边人把她搂紧,随手擦掉她脸上的泪,忽略了自己的泪水。

    车内除了偶尔的哭泣声,此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声音,张阳望低头抚摸黑色骨灰盒,上面盖着国旗,一切的事情全都无法进行,没有办法如约定的那般带父亲去Q市看海,没有办法拿到党员证明去市里开大会,没有办法和他们再次见面,那句等着的话,让他们等到的是破烂的尸体。

    张阳望作为队长,自己在心中承担了所有责任,如果当初将人劝下来,牺牲的就不会是他

    张阳望粗糙的手指在骨灰盒摩挲,平静看着前面摆放徐双的黑白照,少年笑的灿烂,这是他进入到队里第二年所拍摄的个人照,上一个使用同期照片的是徐朋。

    徐双的骨灰最终还是定在了家乡所在的烈士陵园,安葬点是程星传前面那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在这之前还要操办他的丧事,只有办完丧事请人来吃饭,才可以启程出发去烈士陵园。

    飞机上,空姐哽咽地说着徐双事迹,杨连夏和张阳望坐在同一排,中间隔着一条走道,前者依旧靠在姚远身上,仰头望向旁边的云朵,在高高的飞机往下看,渺小。

    在火灾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

    长长的红毯走在上面,庄严和肃静,杨连夏低头走在最后面,抱着徐双身前的遗物,重到好像全世界的怪力都在她身上。

    四月底山茶花开的旺盛,路边的鲜花让杨连夏想起徐双对自己家乡话语里的喜欢。

    “山茶花、桂花和茉莉,是我在市里看到最多的花,从村庄到市区最大最长最宽的一条路,两侧全都是鲜花,尤其是春天的时候,我最喜欢绕道骑电瓶车走那条路。”

    “从满是小麦的田地到鲜花遍布的市区,是我学生时期走过最多的一条路,在这条路上,会和朋友一起上下学,打招呼说再见,也会因为路边摊的香味停留,坐在原木桌子前,大马扎不稳地左右摇晃,汽车尾气就在我们头顶,快乐也轻松。”

    这是杨连夏第一次走这条大路,正如徐双所说,全是鲜花并且人满为患,两侧都站满了人,有人还想要爬栏杆挥舞国旗。

    杨连夏皱眉看在眼里,鼻尖微酸,窗户被她悄悄打开,淡淡的花香飘入她鼻中,令人忍不住要猛地呼吸。

    “夏夏,到了。”姚远已经站在外面,车上只剩下她一人,杨连夏恍惚的转过头,原来时间过得那么快,眨眼就从依山回到L市。

    杨连夏颤颤巍巍地下车,停在徐双家门口,去年才翻新的房子,老两口都还没有住进去,就是想着从工地结束后回来把家具搬进去,打拼二十多年,把旧房子装修以后养老,县城的房子要是买了留给徐双以后娶媳妇,如今一切打算都落空。

    门口的白色帐篷下,摆放着十几张桌子,坐满了就开席,农村就是这样,大部分办丧喜事都会在家门口,村里的大路上,便宜又热闹。

    骨灰盒放到家里正中间桌子,空荡荡的房间临时一张大桌子,只有徐双的照片,杨连夏没有松手,还是紧紧抱着身前的盒子,这里面是徐双在部队里所有的物品,他到依山是一个箱子,回来也是一个大箱子,变化什么都没有,唯独人不在了。

    这个家最终因为徐双的离开破败不堪,而杨连夏回到L市,没多久,徐双父母一同回来,徐母扶着坚持自己行走的丈夫,在众多人的目光中回到家,在骨灰盒前没有忍住伤心,跪在地上匍匐在桌前号啕大哭。

    杨连夏抱着盒子离开房屋,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下站着,头顶堪堪碰到树叶,并不高,但这棵树是徐双离开家前种植。

    “夏夏,盒子拿去给阿姨。”姚远小声提醒道,在嘈乱的环境中,掌心拍了下她的后背安抚,“给我吧。”

    杨连夏默默地把盒子给她,侧过身的瞬间眼泪还是没憋住,玩笑话变成了现实,她也真的做不到。

    “我要是牺牲了,我姐可得抱着骨灰盒不松手,不是我吹,和徐朋对比,肯定更喜欢我。”

    “就我这小脑瓜子,这么聪明的人,谁会不喜欢,我们老师可说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没有不喜欢我的,回头我要是去同学聚会可定给你们拍个视频证明我没有说瞎话。”

    杨连夏当时很用力拍着徐双的后脑勺,非常生气手指他额头指责,尽管让人呸了好几下,还是挡不住命定。

    徐双后面的话倒不对,在杨连夏眼中,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前后之分都很重要,不过当事人肯定也知道,两个都是互相要好的兄弟哪会真的斤斤计较。

    盒子转移的时候,上面盖子不小心被大拇指掀开,角落的祈福袋被她眼尖发现,徐双没有把祈福袋挂在身上,垂眼的瞬间抽噎。

    不是杨连夏迷信,是当地很多人都说过,依山寺庙很灵,买的东西不戴在身上,所求的就不会灵验,而她当时只顾着送还有说教,全然把这件事忘掉。

    “如果当时说清楚了,就不会这样了。”杨连夏仰望天空小声嘀咕,在锣鼓喧天的村庄内,懊悔的心思越来越重,将错失放在自己身上,殊不知不管怎么去改变,一切都会像纸张上用笔画的圆圈,最终还是回到原点。

    姚远回到身边就听到说这种话,手中的饮料瓶盖被打开,想要让她喝点,被杨连夏一手推开,直接不嫌脏坐在树边的石头上。

    “夏夏,要是把所有的错归咎于自己,那你是有多大的孽?火灾的发生我们无法控制和预知,消防员的牺牲我们不会忘记,徐双之前老是说那些丧气话,其实他们比你更加知道自己从事这一行业的危险,走了这条路就不会停下,他们的勇敢会永远让后人记住。”

    姚远看着崭新的房屋,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家味也没有,刚才在里面绕了一圈,墙壁刷的雪白,却空得让她认为身处天堂。

新书推荐: 穿*******站 白月光驾到[娱乐圈] [公路]求生游戏里骑三轮车的少女 抽丝剥茧 鹤君,请闭嘴 顾望月下川 报告宿主!有点难为情了! 龋齿 我的校书郎 小巷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