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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远一只手帮忙推,另一只手插着腰,上坡的路很难走,要一点点往上移动,轮椅上的重量好像要把她们往后压倒。

    “那双子入伍前,你们没送他?”姚远奇怪道,从两人说的话猜想那时候的场景“送了,就在家门口,他被村里大爷围在身边,我们都挤不进去,后来还有一群小朋友跟在后面,都想要把手里的糖塞给他,一八年徐双是我们村庄里唯一入伍的,上一个还是徐双他表哥,一二年还是一三年,隔了那么久大家都很开心。”

    姚远哦了声,“徐双真的很听话,也很调皮,我们印象中他每天都很开心,出去打火回来一点都不累,还能活蹦乱跳帮忙收拾东西。”

    讲到徐双性格的话,坐在轮椅上的徐叔笑了,“别人都说他听话,就只有我们才知道他调皮得很。”

    六七岁的徐双还会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人小鬼大的在村庄每一个道路上炫耀自己那么大还可以骑大马,当别人把家里吃的分享给他,会很快乐双手接过,然后自己拿一点点,剩下的又还给别人,他很聪明的知识这些长辈能拿出手的是集市上所买的零食糖蜜,还会带着比自己小的孩子在田间地头玩耍,哪怕那时候他面临中考,但这些孩子没有人看管,他就成为大家长。

    在村庄所有人眼中,徐双没有不好的,全身上下都是块宝,他的存在是让村庄许多老人在孤寂的等待中,收到了如同自己孙子般的照顾和喜欢,是他们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生活中糖果般的调配剂。

    杨连夏不知不觉和三人逐渐缩短距离,耐心听着他们的对话,才几天啊就变成怀念,大家绝口不提的事情,依旧被徐双父母讲起,好像他还在身边,一切都没有变化。

    “可调皮了,要去黄瓜大棚摘东西,三四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全都把苗子摘下来,后头他大爷爷知道嘞,都没舍得骂他,还抱着去集市上买好吃的,打小就惯他。”

    “他三爷爷前些年还干得动,天天去县里干活,回来就得给他买一个大鸡翅,那时候一天才赚八十块钱,花五块钱给他买肉,五块钱给他买奶茶,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两个人爷爷回来种地,他跟在屁股后面帮忙。”

    徐双童年许多事情都是通过徐叔的口中得知,和杨连夏记忆中不同,其实徐叔很能说,不要看他在工地闷闷不乐,可提到儿子,满脸的骄傲,那僵硬的半张脸也无法遮挡柔软的内心。

    凌晨的村庄还泛着浓烟,杨连夏闻到这股味道便被呛醒,穿上外套到外面大路,对面房屋二楼的灯还没有关掉,大门也敞开,两个女生也不怕地推开门进去,只见徐双大爷爷坐在房间里抽老式烟,厨房的面疙瘩已经烧糊,隔着塑料门完全闻不到。

    一个负责把柴火拿出来浇灭,一个则是打开通风口吹散这股味道,外面的动静算是让里面坐着的人反应过来,艰难地起身拄着拐杖到门口。

    杨连夏推开门把人去搀扶回到椅子上,虽然只有前天下午的一面之缘,但老人家记性好,很快叫出她们姓什么,还知道和徐双关系好。

    杨连夏自己是控制不住,完全没办法和老人小声说话,还没有开口就哽住嗓子开不了口,姚远倒是走在她对面侃侃而谈。

    “你们两个那么晚了还不睡觉啊。”老人一说话脸上的皱纹印子更深,但眼睛里的笑却藏不住,很少会有人找他说话,要不是白天大家都忙着干自己手头的活,肯定搬着小马扎在家门口,带到一个人说一会儿话。

    杨连夏视线环绕一周,说简陋吗?并不,热闹吗,好像也没有,正前面的大电视机,左右两侧各一间房,楼梯口上去二楼还有,但一个人住确实孤单。

    “睡不着,昨天下午吹喇叭太响了,脑袋有些疼。”姚远随便找了个借口,她们两人闻着味道过来,没有事才是最好的,可起初心思都相同,看完就离开,不想因为老人一个人的孤独而留下,选择多说会儿话。

    “哪有啊,徐双小时候才到俺腰这和,他就说想要赚钱给我和他三爷爷买好的,还说要吃大餐,刚去集市上卖东西,一天赚不到三十块钱,花一大半去超市买酒我给我们喝,回去集市都这样,让他不买偏能非得买。”

    徐双记住幼时的事情很多,两个老人给他买的,等到长大后有能力都会再还回去,就像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特意让徐叔买两箱奶、一箱鸡蛋和三升的白酒送到两个家中,虽然没有多少钱,总共也才三四百,但对他来说,是自己的心意。

    徐双的懂事在于他会汇报给别人,同样也不让别人再为他付出,尤其是长大后自己外出买东西和打工,知道了钱来之不易。

    二〇一〇年的秋天,徐双还没有十岁,一个人背着竹筐,里面是大爷爷交代要卖的粮食,他清楚的知识价格,但到的不是集市,是一个小超市门口,因为那里卖的人少,也没有卖玉米的,就想着碰运气,小小年纪就懂得做生意,多少人夸他聪明。

    但孩子的善心哪比得了大人的使坏,买了十个玉米说先拿着,家就在附近,两分钟回来给钱,等了半天都没有影子。

    时间一长,徐双就明白是在骗他,但他根本不知道人会去哪里,急得眼泪直掉,十个玉米十五块钱,又打又甜,心中想这些钱可以给大爷爷买好多肉和酒,哭声也就越来越大。

    超市老板听到动静后从里面走出来,旁边摆摊的叔叔一说他就明白,五大三粗又很壮士,一米九的老板站在徐双面前立马挡住他的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想了想还是拿出二十块塞到他怀里,粗糙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拿着,男子汉大丈夫,掉眼里不是光鲜亮丽的事情。”

    后来徐双拿着钱回到大爷爷家,讲明了事情又带着他回到超市,把钱还给人家,临走大爷爷还说:“娃娃自己做的事情不仔细,不要你们来帮助,长教训了以后就不会再有。”

    再后来男人在县城开了好几家超市,成为连锁店老板,徐双牺牲后在家里办的那场酒席,也随了钱放在里面。

    杨连夏长呼气后抿嘴,嘴角向下瞥,低头抬手碰了下鼻子,只一下哭腔瞬间消失,有过错误,所以才会更加细心。

    “不要,我要好好数一数,这个钱回头要打回去的。”徐双侧过身不让别人碰他的信封,这里面是他上个月的工资,很多队员的都是打在银行卡里,只有他每个月雷打不动要现金。

    徐朋也不继续抢,知道他掉进了钱眼里,一定要把手里的钱数清楚,拿白纸写上金额塞回去,然后再到银行打给父母。

    眼中的泪水在打转,杨连夏洗了下鼻子,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讲到开心事情她抬脸认真听。

    “皮也不皮,小啊不懂道理,和他说什么都笑眯眯的,你总不能和孩子计较吧,后来他长的可快了,几天不见窜的可高咯,从学校回来还黑了不少,拿着奖状回来高兴的都要飞起来,是去市里参加跑步比赛,三千米第一名,还破了高中生跑步最快的距离。”

    “那个奖状还留着,我还有照片,隔手机里,就是拍的模糊,只看的了他们校长写的字。”

    徐双的事情被他如数家珍说出,杨连夏视线放在刚找出来的照片,在那之前还有许多徐双的照片,这一个小小的翻盖机留着徐双孩童所有的快乐和惊喜。

    在田地里弯腰收割小麦,在大棚里抱着比自己身体还要宽的红色框子,在村庄道路一侧和同学聊天,手中还拿着破旧的长筒皮靴,不管是在哪里,他永远笑着。

    少年不怕苦不怕累,想要的很简单,家人过上好的生活,仅此而已,他的一生永远在为了家人而活,小时候帮忙卖东西,读书外出打工兼职,不仅付了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还能贴补家用,入伍后想着把钱全部给父母,将那十五年的养老保险一次□□上,这样两口子老了,干不动了每个月还能拿几百块钱。

    徐双所有事情都计划好,每次都是快要结束却没能完成,杨连夏心中只觉得可惜,难怪那时候问他这笔钱要留着做什么,直说给父母交保险,却想得更深远。

    老人身上穿着红黑花外套,一侧角的棉花已经露出,杨连夏看见后指着问:“爷爷,您这儿有没有针线,衣服坏了给你缝一下。”

    姚远盯着她很吃惊,瞪大的眼睛似乎在问什么时候学会针线活,杨连夏朝她挑眉,让她看自己露一手。

    还是小视力好,一下子就穿进去,杨连夏盯着缺口仔细地看了眼,很迅速地穿进去,三两下就把口子合起来,看上去不会针线活,实际上做这个很熟练。

    “从哪学的?”姚远回到房间趴在床上,杨连夏脱掉衣服后坐在床边,双手抓着被单,“和徐双学的,想不到吧。”

    姚远诧异道:“徐双竟然会这种活,看不出来啊。”

    其实杨连夏一开始看到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大部分人的印象都是男孩子的手没有女生巧,只有亲眼看着徐双缝自己的衣服才会觉得刻板印象很不好。

    “这些我都会,学校里以前还教过十字绣,我绣得可好了,那年还放在玻璃柜里头展出呢,别看我粗糙,啥都会。”

    “刚到队里老是磕碰,衣服队长那里有好多,但是我不能破了一个地方就换吧,这多浪费啊,所以我就自己一点点看着手机上的视频学,可别看我手忙脚乱的,队里好多人衣服破了都是我缝的。”

    杨连夏缝衣服的手艺也是跟着徐双学的,不过可惜没有他做得好。

    姚远仰头长叹息,“真可惜啊,那么好的一个男孩就这么走了。”

    “不是徐双一个,所有牺牲的哪个不好?从程星传到时津,再到徐双,大队里那么多人都死在那些熊熊烈火的山头,生命可贵。”杨连夏感慨道,两人离开老人家时,还从里面说出来送东西给她们,一袋子糖果蜜饯,一袋子煮好的茶叶蛋,以为她们明天就要离开,把家里好的赶紧拿出来。

    “我最喜欢吃大爷爷家做的茶叶蛋,世界上就没有比这个还要好的鸡蛋。”

    “好哦,以后来大爷爷天天给你弄,再带点去学校和同学分。”

    “那不行,我要一个人呢独吞,他们都不喜欢鸡蛋,就我一个人吃。”

    “你这小孩,哪有这样的,在学校里你就没有吃他们的,和我同学分那么清,以后成家立业怎么办?”

    杨连夏剥开蛋壳,和在外面买的有区别,颜色上就差了很多,完全浸泡在汤里面,一点白色都没有,虽然是凉的,但咬一口还是弹弹的,不像买的那样冷却后很结实。

    蛋黄占据了很大地方,才小口就冒出,也不噎得慌,和蛋白一起咀嚼很容易吞咽,味道却渗透进去,淡淡的茶叶香和浓重的酱油混在一起,香到姚远都忍不住坐起来吃一个。

    “难怪到了队里不喜欢吃鸡蛋,原来家里有最好吃的,这口味也是刁的。”姚远玩笑道,看杨连夏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早上还抱着我说不过去,要开心点,晚上又这样。”

    杨连夏脸颊鼓鼓的,鸡蛋分为两半在两侧,本来就圆鼓的脸,更加像一个气球,眼睛也因为咀嚼逐渐眯起来,实际是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窗外的风吹进来,杨连夏正朝窗户,吹得她瑟瑟发抖也没有挪动位置,弯弯的眼角那滴泪,不管怎样都掉不下,像极了杨连夏倔强的心理,都希望提到徐双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他曾带给她们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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