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郭满满挽起袖子，烦躁地回过头去，看见不远处的掻动。

    陈薰又人丛间挣出来，径直走向导演。她快气死了，一开口嗓子都有点儿劈：“你们跟本就没在拍摄！就一直占着这儿，不让出地方，这什么意思啊！”

    她真正想说的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但实在吼不出这一嗓子，还是要脸。刚才她等不及了，偷偷钻到另一边角落往里头瞅，结果却看见导演在那儿悠闲地打着电话，其它人也聊天的聊天，喝茶的喝茶，说是要快马加鞭赶紧拍完，谁想到是这么一副摸鱼的样子，这让眼巴巴等了半天的她们怎么能不火大！

    “我看了好久了！你们啥也没干，就在那儿休息啊！知不知道后面还有人等啊！”陈薰气得脸都胀红了，冲到导演面前就是一顿劈头盖脸，“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晾着我们了？从我们上来那个时候就什么也没拍？”

    “是。”郭满满沉着脸，干脆地吐出一个字。就在陈薰快要背过气的时候，她又开口道，“我们确实什么也没拍，而且不是从你们上来后，是从上午九点就停工了。因为我们的女演员还没来。”

    “哈？”陈薰实在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郭满满也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她现在什么都管不了，只想发疯。

    “我们今天上午只有一场戏，本为就是预期十二点结束。但是有位祖宗！她&￥@#%（*&…的懒在酒店不肯上来了！先是说痛经！又说感冒！过会儿又说肠胃炎犯了！我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吗？不就是红了以后后悔接我这戏，觉得咖位不配了呗！想跟顶流炒cp,其它男演员都碰不得了呗！xx的让我找吻替！我吻你x的，这场戏根本就没有吻戏！@#%的借位也要让我找替身！她干脆自个P一个得了呗！这鸟不生蛋的阿拉斯加上哪里给她找替身！”

    “是阿尔卑斯……”陈薰弱弱地更正。

    不止陈薰被吓到了，周围的工作人员也是一片鸦雀无声，但从表情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理解，甚至赞同导演的发疯，因为折腾这么多小时，他们也快疯了。再好的风景，昨天前天都看过了，今天一大早在山顶吹着西北风，一会儿说准备，一会儿又说还得等，反反复复无数遍，眼看都中午了，饿着肚子还在等，搁谁受得了这种磋磨。而这一切都拜一人所赐。要不是签了保密协议，他们真恨不得把那位直接骂上热搜。

    现在好了，导演疯了，但没完全疯。这位误打误撞上来，又有切身利益受损的第三方，恐怕会成为一支隐秘的回旋镖，带着听得不太清楚、但又听了一耳朵，也许会记得部分、也许会添油加醋的信息，在不久的将来扎向那个罪魁祸首。身在异国它乡又为这次矛盾冲突提供了更令人信服的背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管是剧组还是小个体，似乎都一样孤立无援，谁也不比谁更强大。

    至于这回旋镖是在剧播之后才出现，还是在剧组没杀青前就搞事，郭满满已经不在乎了。这段时间以来女三号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不过：就是打定了主意消极怠工，最好早早结束，好赶紧接上一个综艺，继续炒她的人设和cp。这趟出国拍摄她就八百个不乐意，觉得耽误了她好多“正事”，脾气一天比一天大，照这样后面反正也是拍不成了，好在角色不重，剩下的都能砍了，就是今天这场必须搞完。

    本来已经计划好了，偏偏她就在这一场给她卡着，简直就是故意要最后搞她一回。她不仁，也别怪她不义了。

    问题是这场戏怎么解决？总不能让男二自己唱独角戏吧？！

    “对不起，你再让我冷静一下。”郭满满发完疯，冲陈薰打个了抱歉的手势，然后就扶额不语了。陈薰看着她，忍不住心里嘀咕：这到底是导演还是演员啊？

    她明知这又是敷衍的套路，却一时还真应付不来这么戏剧的场面，还有，那什么女演员耍大牌的事情，这是可以说的吗？

    就在这时，她的袖子被人拽了一下，董哥一脸神秘地将她拉到一边，像有什么大事要说的样子。

    “我跟你说哦，我刚刚听到的……”

    “什么呀？”陈薰才没有听八卦的闲情。然而董哥已经自顾自说起来了：“是林君君！林君君在这个剧组！怪不得耍大脾，你看她最近多火啊！”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要——”

    “他们已经等了她一上午了，一会说来了，一会又说不来……”董哥那嘴，就是说上瘾了根本停不下来，小黄不在，陈薰就成了被迫的听众，只听他接着低声：“最倒霉的就是男演员，你说简直了，林君君火了直接就不跟他演了，听说之前的对手戏她都要求删减，就怕到时得罪了她和顶流的cp粉！”

    “这你都知道？”陈薰惊讶，这哥刚才不是和人都快打起来了么？感情是“打成一片”啊？

    “唉呀，大家都可同情男演员了，特别今早这场，还得一直候着，妆造都没缷过，特别敬业，而且真没脾气，跟大家一块儿，等到快一点才回车上休息。工作人员可以里三层外三层的，演员就只穿那么一点儿，这山上风吹的，你说这一行，也是不容易，关键还受气！”董哥边说边摇头，总算说过瘾停下来了。

    “可能咖位不够呗。”陈薰随口回了一句，“不是，说这些有啥用啊，你看现在都几点了，咱们下午还拍不拍了？”

    “要不再跟导演……”董哥话到一半，忽然闭嘴了，用眼神示意陈薰去看。

    看什么？看导演发疯。

    那位郭导已经从她们面前消失了，此时正如一根疯狂的电钻在人群中不停穿梭，掰过这个的肩，又掰过那个的脸，时不时吼叫一句什么，不羁的短发迎风竖立，衬着她暴躁的神情，看上去更像一个食死徒了。

    “肯、肯定要和她说清楚，现在已经超……超时了。”陈薰面上淡定地说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人群稀薄的方向挪去。然而，那根疯狂的电钻在扫荡了一圈之后，终于冲出最后一堆人头，一下子杀到了她的面前。

    “这么多女的，居然一个长头发的都没有？！我这是养了一群什——”她嘴里喊着些听不懂的话，两手一把就抓住了陈薰的肩膀，跟老鹰抓小鸡似的，待看清是陈薰之后，眼里的精光又灭了下去。

    就在她即将松开陈薰，垂头丧气地走回她的宝椅时，突然背影猛地一顿，像被打开了天灵盖似的，然后霍地回过头来，眼神把陈薰活活吓了一跳。

    “陈……小姐……是吧？”郭满满一个缓缓的丁字步，侧身朝陈薰拉近了一米，同时两手伸在半空，小心翼翼。这姿势和陈薰外婆在老家抓鸡的时候一模一样。

    陈薰还注意到她的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脸上还挂上了一个迷之微笑。

    陈薰张张嘴，没憋出话来，又张了张嘴，总算在这个捉摸不透的怪人碰到自己之前，说出了两个中气不是很足的字：“赔钱。”

    “嗯？”

    “你们已经超过时间了！”

    “哦，我知道，我知道。”郭满满好脾气地点头，仍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

    “你、你想干嘛？”陈薰心里已经问出了这句话，但面上是断不能露怯的。就在她思考着要如何应对的时候，郭满满终于出手了——只见她动如脱兔，一秒就挽住了陈薰的胳膊，姿态亲昵得好像高中时一起上厕所的闺密。

    “我们两点一定要进场。没得商量！”陈薰道。董哥在一旁了，暗叫不好：怎么能说两点呢！这样人家就知道他们还能等了呀！老大虽然人比较耿直，但这两年也锻炼出来了，很少犯这种低级错误。只能怪对面这个女的太吓人了，给老大的社会技能都整倒退了。

    “好好，两点一定！只要你肯帮我一个小忙……”

    陈薰听完郭满满那串话，整个人是懵的。“你们剧组……也、太……”她实在找不出词汇形容了。

    “唉，说到底都是打工人！”郭满满摆摆手，“这大老远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也没比你们好多少，实在不行了，什么办法都得想啊！”她说到最后，倒有几分真情实感，抬眼看向陈薰，脸上写着：“你懂我懂。”

    陈薰看着她那熬得焦黄的脸，忽然间竟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可她还是觉得很荒谬。两个世界，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现在在讨论着什么见鬼的“合作”啊！而且还是避着人群，蹲在厕所门口，就差一人叼根烟，或者拿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了，旁边还杵着个董哥，跟她俩的门神似的。

    郭导抬手看了看腕表——陈薰无意间一瞥，搞嘛啊，居然还和自己是同款！她赶紧把自己的藏起来，默默无语住了。这是什么该死的缘份！

    “一点十五了，”郭满满道，“你要是帮我吧，我们就四十分钟，不，三十分钟快速搞定两个镜头，然后让给你们。你要是不愿意呢，或者真的来不及，现在就得进场，那我们就收拾收拾走人。大不了，后期……抠图呗……”说到最后，她仰头望着远处的雪山，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就是觉得挺对不起大家的，当初这女三也是我定的，谁知道会这样。”后面一句她说得小声，但还是隐约传了出来：“这种人，也莫名其妙红了。”

    陈薰当作没听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那些工作人员已经在默默地收拾场地，搬运道具了。目光瞥见天边连绵的山峦，上来这么久，她都没有心情看一眼，此时望去，果真是叫人感动，无法放弃的美景。虽然不知道她们拍的是什么戏，但兴师动众地飞来这里，肯定也是为了心中的某个画面吧。

    人看到大自然壮丽的美景，心就会变得善良，至少在这一刻，陈薰对身旁这位看上去没比她大多少差的女导演，确实产生了一点助人为乐的动机。

    至于其它的情绪……至少要挺过今天这场，等一个人的时候再爆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