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薰认为，她这辈子能遇上的“桃花运”，要么就是虚晃一枪，要么就是歹毒的陷阱。

    这么多年她都平平稳稳地过来了，也许是该发的疯早就发过，该倒的霉也已经倒过，所以和桃花彻底绝缘了。

    她以为彻底，看来错了。

    三年前那个半夜，还有第二天在机场遇见的人，她早就该忘了的，因为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最多是，她偶尔关注了一个名叫尚一清的男明星。原来他比她想象得还红一点，不算无名之辈。毕竟已经出道七八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之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没有刻意搜索过他，也不追星，只是顺其自然地知道了他叫什么，演了些什么戏，混得怎么样……这个过程大概用了有一年吧，足以证明她没怎么放在心上。

    所以她也没跟人提，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粉丝，对娱乐圈也不怎么感兴趣。

    对，就是这样，仅此而已。

    直到今天这事，真是魔幻。除了这个词她想不出别的形容。她开始怀疑这可能是个歹毒的陷阱了。

    而她已经一步步走到了边缘。

    她其实想不起来，是自己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今天的工作在先，还是她猜到了现场的男演员是谁在先？又或者，是她隐约预感到自己会被抓去当替身在先？但这都不重要了，总之她头脑一热，已经做出了选择。

    就算这是个陷阱，也不是为她准备的吧。她和他相差太远了，他们不可能纠缠在一起。

    那扇门不可能为她打开，所以……就算撞上去也没关系，吧。

    一瞬间转了八百个念头，车上却并没有动静。也许她喊得太小声了，他没听见。

    于是她悄悄清了清嗓子，准备再喊一次，顺便加上后面的台词：“你好，我是郭导安排的替身演员，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那个，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她连试探的语气都想好了，深吸一口气，正要出声，面前那道门忽然毫无征兆地滑开了。

    陈薰整个呆住。

    风从她的背后朝车里灌去，吹得她发丝凌乱，视线好像也变得模糊不清了。明明挡在眼前的就只有气流而已。

    那风也吹动了他的留海——打了发蜡的头发，也许是一上午的等待已经消除了它的顽固，于是在风里现出了柔软的姿态，就像他的眼神。

    她第一次见到有人的眼神，给人的感觉是“柔软”。如果算上机场那回，她是第三次和他对上视线了，在深夜昏黄的路灯下，在来去匆匆的机场内，那时他的眼神有疲倦，有冷漠、疏离、或是放空，但回想起来，给她的感觉都是一种柔软的，天鹅绒一样的质地，像看不清颜色的夜空。

    她拍过许多人的眼睛，或颦或笑，没有见过这样的浅淡又深邃的眼睛，他会让人错以为他的眼睛是深黑色的，但实际上她见过他的杂志特写，是很浅的棕褐色，透明清澈。

    一只修长的手扶着车门，尚一清半躬着身，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长腿伸到车门边，在看见陈薰的那一刻顿了一顿，然后落在门前的脚蹬上。

    距离一米，就这么打了个照面。在阿尔卑斯的山麓间，在蓝天与雪山的映射下。

    洛弗山的海拔只有一千九百米，她不该觉得缺氧和眩晕。

    在移开目光之前，她的脚先后退了半步。他缓缓地踩下地面，她礼貌地让出位置，风绕着两人徘徊，像演奏了一曲无声的华尔兹。

    太近了……这样的距离，对于心怀鬼胎的人来说，连呼吸都成了小心翼翼的伪装，害怕不小心就会暴露心机。

    陈薰忽然发现她还没说出台词，可他为什么下车了呢，她该说点什么，怎么开口？

    “啊……你好，我是……”

    “我知道。”

    见鬼，怎么只是这三个字就让她血液逆流，紧张得跟第一次参加面试一样？

    是她的错觉吗？他好像有点冷淡。他下车后便没看她一眼，而是目光移动，隔空瞄准了远处的郭满满。陈薰余光瞥见他的侧脸，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冷峻”这个词，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

    她知道他和荧幕上的形象不一样，但没想到真实的反差这么有冲击力，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朝片场中央迈步，而原本一脸心虚的郭满满瞬间伸直了脖子，两眼发出希望的光芒。

    只有陈薰还一脸茫然。他知道啥？是看到自己身上换好的戏服了吗？所以他愿意拍摄了？还是要去跟导演吵架？

    尚一清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对陈薰道：“走吧。”这一句的语气温柔了很多，还带着被山风吹薄的气声。陈薰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要不然就是她走火入魔了。

    她木登登地跟在尚一清后面，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按下了加速键，身为局外人，看着其它人忙呼张罗，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被人带到了那面草坡上，工作人员将他们团团围住，周围架起了各种机器，她才意识到：完蛋，真的要拍了。

    第一组镜头是两人走下那个绿坡的背影，她和尚一清站在坡顶，衣着是般配的情侣，中间却隔着不熟的距离，他甚至看也没看她一眼，侧对她站着，听导演讲戏。

    郭满满交待了两句便没话了，因为这段戏之前都已经捋过一遍，只是因为女演员的缺席搁浅了而已。但尚一清的表情还是非常认真，那么高的个子，微微弯腰听导演说话，每一句都会点头回应，表示明白了。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郭满满便又补充了两句，听完后，他仍是点点头，说：“好。”

    陈薰忍不住偷看了几眼，发现工作中的尚一清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她说不出来的魅力，那低低的嗓音，简直能把人吸进去。

    但显然郭满满早已习惯了。陈薰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只有她这么想入非非吗？

    郭满满和尚一清说完，转头看向陈薰，先前那个虚张声势的“女强人”已经自觉进入了她的新角色，表情都写着谦虚乖巧、接受指示，郭满满觉得十分顺眼，还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她。

    “来来，你过来。”她故意招招手，让陈薰走近两步，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挤到尚一清旁边了。

    陈薰犹豫了半秒，还是乖乖上前，目不邪视，只看导演。郭满满有点想笑，她当然知道尚一清这个男祸水在现实中对女性的杀伤力，眼前这个已经装得很好了，但是刻意无视，这个段位还是太初级了一点，不像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啊。想想接下来要拍的戏，也是难为她了。

    “一会儿啊，你们俩先从这个坡上走下去，你什么也不用做，跟着他就好了，他牵你，你就搭他手，如果突然停下来，你也别慌，看着他就好了。这段戏还是很简单的，你就顺其自然，我没喊卡之前，你就别回头，别停下来，明白吗？”

    “明……明白……”其实不是很明白。陈薰想了想，还是得问明白，毕竟是工作，她不能糊涂出错，而且也会耽误时间。于是她又说：“为什么会，突然停……”

    “呃，”郭满满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个，没事的，这段就是走路的戏，我们拍个背影就好，别紧张。”说罢用眼神示意尚一清：“你带带她，交给你了啊。”

    “嗯。”

    那道声音传入耳中，离得近了，陈薰竟有种应激反应似的，感觉体内的血液慢慢变得凝滞起来。

    ——有没有搞错啊陈薰，只是一个字而已啊……我对你非常失望！

    没事没事，过去就好了，只要表面不被看出来。她对自己的面瘫还是有信心的。

    “好了，那我们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哈。”郭满满说完，略带同情地瞥了眼陈薰。唉，正常，就连林君君那种人，刚见到尚一清本人的时候，不也是脸都不要了？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比不上名和利二字罢了。

    陈薰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两台摄像机对准了她，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舞台中央的大傻子。直到耳边又传来一声“走吧”，她猝然抬头，应了一声“好、好的！”接着反应过来，表情立刻化作两个字：完蛋！

    尚一清见她张口结舌的样子，弯眼笑起来，提示道：“可以说话。”

    “啊？什么？”她用表情询问。眼里落进那个笑，幸好反射弧够长，大脑还没接收。

    “可以说话，也可以笑，随便做什么都行。”尚一清又道。

    “哦，好。”陈薰回以一笑，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放松。一个念头被她死死摁在了后脑勺底：啊啊啊他为什么笑了啊！为什么画风突然不一样了啊！笑得这么好看不想活啦！！

    但表面上，她只是端庄地低头看着脚下，优雅地踏下草坡，一副区区小场面，姐能hold住的样子。

    摄影机安静地工作，摄像大哥在机器后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