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怀着想见某个人的期待，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是眼里所有的风景都在往外冒彩虹色的泡泡。是经过的每一个街角，每一家商店，每一道门后都藏着令人忐忑的诱惑。是步履轻快，眼神明亮，嘴角带笑，是失落也是幸福，是微涩也是甜蜜。是不抱希望，没有奢求，也无需实现。是自给自足，自娱自乐，自我燃烧。

    连董哥和小黄都看出了陈薰的异样，但好在，她的理由充分：成功地克服困难，完成了此行最大的kpi，拍出了超过预期的美好画面，又置身于少女峰和鲜花小镇的仙境氛围之中，难道不该容光焕发，幸福洋溢吗？

    旅途的第四天，是任务的最后一天，也是最忙的一天。一行人一大早就来到了少女峰下，还未办理入住，先扛着大包小包坐上揽车，趁上午阳光照耀的时候登顶少女峰。

    少女峰一如其名，总是娇羞地躲藏在云雾之后，能否一窥真容全凭运气。

    他们上去的时候云雾未散，除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和脚下的冰雪，什么也看不见。可他们没有时间再另择日子上来第二次了，所以只能等。

    温暖的玻璃门内，小张夫妇逛着纪念品商店，倒也不急不躁，两人时不时说说笑笑，并不为了花费那么多时间金钱，却可能错过瑞士最著名的标志景点而焦虑。

    陈薰看着他们的背景，对董哥和小黄道：“看见没，这就叫做‘有情饮水饱’。”

    董哥和小黄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战战兢兢。他们已经等了快两个多小时了，云雾还是没有散开的意思。对于老大这种完美主义，计划狂加工作狂的性格，他们都很担心她会随时冲到雾里，一顿暴走，剑指青天，咆哮着要太阳出来……那丢人的场面，真是不敢想，不敢想。

    刚说不敢想，就见陈薰一个起身，大步朝门外去了。

    “老老老老大！冷！冷！冷！”董哥急得舌头都打结了，和小黄一起追在后面，“啥也没有，在里头待着多好！”

    然而陈薰已经一把拉开了玻璃门，一股零下的冷风瞬间冲了进来，把跟在后头的两人吹得硬生生止住了脚，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了门外。

    小黄冻得嘶了口气，担心道：“老大会不会……”

    董哥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安慰道：“放心，雾这么大，里头人看不见她的。”

    小黄顿时放下心来：“那就好。”

    但陈薰只是找到了一个机会远离人群，可以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她的心绪从昨天开始就浮躁不宁，虽然表面上很稳很正常，但只有自己知道，里面那颗心脏跟吃错了药似的，暂时没有危险，只是还在潜服期。但她已经有一些不正常的症状了，她不知道它能不能自己恢复过来，需要多久，才能变回原来波澜不惊的样子。

    身在雪山之尖的寒雾中，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四下茫茫，不见一物，开始在外边等待的游客也都陆续回到了温暖的室内，观景台上似乎只有她了。

    她开始疯狂地想象。

    当身后那扇门被推开，会不会有人也像她一样独自踏入这冷冷清清的平台？他从雾中走来，身影渐渐显现，穿着羽绒服或者长大衣，修长的身板能撑起任何在别人身上会显得臃肿或拖沓的衣服。

    他以为这里空无一人，于是插着兜自在漫步，欣赏这与世隔绝的雾色，享受这世界尽头的寂寞。

    他会慢慢走到她的附近，然后发现了她，顿住脚步。她闻声回头。他们在雾里视线相撞，认出了彼此。

    他或许会来到她身边，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他会站到她身旁，也许肩膀离得很近，只有一拳之隔。

    他们一起靠在围栏边，想象被雾气遮住的下方，那条看不见的万年冰川。

    如果这一幕出现在电视剧中，一定是很让人心动的吧。陈薰靠在围栏边，微笑地想。

    但它不会出现在生活中，至少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更绝对、绝对，不会出现在她和那个人之间。所以她可以疯狂地想象，只有自己知道的，不可告人的梦。

    “唰啦……”

    身后忽然传来玻璃门被拉开的声音。陈薰微微一怔。

    但马上，她就听到了一群游客的交谈声，说的是英语，热热闹闹，似乎是刚上到山顶，看见这一大片云雾有些激动。

    好吧，她还是祈祷这雾气赶快散去吧。

    将近中午，太阳终于冲破了云层，将山顶的浓雾驱散。游客们一窝蜂地涌上平台，终于看见了沐浴在阳光下的阿尔卑斯群峰，以下少女峰下的那条著名冰川。

    也许是游客太多，四周的声音太喧闹，陈薰竟觉得这一刻等来的风景并没有特别将她打动。

    尽管那几座雪峰近在眼前，形状优美，不负盛名，观景台下的冰川也的确令人惊叹，可是，她却觉得洛费山上看见的遥远的阿尔卑斯山，那连绵镶嵌于天边，宁静而秀美的模样，更加令人心醉。

    也许因为那是她们相见的第一眼，也许因为，那时的心促不及防。

    又也许是此时的心境，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缺憾，一个已经悄悄开启，却填不满的洞壑。

    在山顶的拍摄简单而顺利，借着游客的背景，正好拍出这对恋人一起旅行的轻松活泼的氛围，与他们身上的羽绒服和围巾，可爱的帽子和纪念品相谐一致。小张夫妇的表现也非常自然，两人一起品尝巧克力，一起蹲在观景板前，透过镂空的取景框辨认每一座雪山的名字，一起用手机拍照留念，一起和其它游客亲切地互动，接受来自陌生人的祝福。

    这是所有人都会看着看着就会露出笑容，心生艳羡的画面。陈薰也不例外，她都分辨不出自己的脸是笑僵的还是冻僵的了。

    可是，在满溢的笑容之下，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一个角落，在安静地一声不响地寂寞着呢。她一边笑着，一边想哭，连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这种神经。

    不过，都会过去的。这只是暂时的症状，受到一时的氛围感染，人都会这样的。

    下午，他们回到半山腰的鲜花小镇，稍事休整后就开始了最后半天的拍摄。

    小镇不大，可是家家有花，院院芬芳，湿润的山岚笼罩着整座小镇，完全就是童话中的仙境。这里比起山下，游客并不多，因此没有打破小镇的宁静，他们扛着机器，不觉也变得轻手轻脚，不敢高声说话。

    将近傍晚的时候，下起了朦朦的小雨，一行人也终于圆满收摊。小张夫妇搭乘最后一班小火车返回山下的酒店，明日一早便要赶往苏黎世机场，从童话的世界回到现实的忙碌之中了。

    依依送别之后，小黄问道：“老大，咱们明天上午也得走了吧？”她看了一圈薄幕中的小镇，喃喃道：“真舍不得啊。”

    “嗯，休息一晚，”陈薰道，“后天回国。”

    “后天？”董哥和小黄都瞪大了眼睛，“不是明天吗？”

    “我给你们都改签了。”

    “啥、啥？那酒店嘞？”

    “也多订了一晚。”陈薰转向两人，笑眯眯道，“这是给大家的犒劳，明天没有工作，好好在这里享受一天吧。”

    小黄惊讶得下巴都要脱臼了：“姐，亲姐！你什么时候定的啊，我们都不知道！”

    陈薰道：“出发前就定好啦，不然临时哪有房间，还贵得要死。”

    “啊啊啊！！老大万岁！！”小黄激动得差点和董哥抱在一起，但碍于老板在场，两人又硬生生收住了，那扭捏的，陈薰都看不下去。

    她暗叹一声：全世界就只有自己一条单身狗吗？

    “走吧，今晚请你们吃大餐，明天自己解决啊。”

    “啊！有芝士小火锅吗？”小黄欢呼道。

    “有！唉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餐，就咱们住的酒店楼下。”

    “那也很棒了！”他们这几点为了节省开支，几本都只吃便利店的食物或车站附近的快餐，还没有正经坐下来好好享用一顿当地的特色呢。

    走回去的路上，陈薰故意捶捶自己的腰，说：“明天我就不陪你们了，你们年轻人爱上哪玩上哪玩，附近好像还有几个湖风景不错……”

    “对对对！我们在攻略的时候看到了，水超级蓝超级梦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滤镜！”小黄说着说着都要蹦起来了，董哥却一反常态地老实，拿眼角瞄着小黄，脸上笑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大概已经在计划明天的场景了。

    陈薰只当没看见，又揉着脖子说：“去的话拍些照片回来，说不定下次我们还来，上那儿取景去。”

    另外两人一听这话，交换了个眼色：看来这次的出品大大有戏，他们工作室终于要开始起飞了吗！以后业务就可以拓展到全世界了吗！

    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梦已经飞出天际了。陈薰又叹了一声：年轻人就是敢想，挺好，挺好……

    她发现自己最近经常感叹，老气横秋的，可能是过了三十岁，心态也开始步入中年了吧。虽然离三十岁的生日还有几个月，但她已经做好和自己的的青春告别的准备了。当然，仅代表她自己。

    其实她的青春应该在高中毕业就结束了，她的疯狂，无知，天真，还有冲动，在受到狠狠的教训之后就画上了句号。她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了。

    她看着薄雾微岚的山坡和空旷安宁的小路，经过这一天的忙碌，浮乱的心终于也像暮色下的小镇一样，变得平静，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