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嘭,嘭,嘭。

    排球过网,隔着皮肉敲响骨头。

    储江童听得双手发疼,很多女生也是一样,嫌排球是项太过暴力的运动:砸手,砸身子,砸脸,要是砸到鼻子就更惨了,得疼上很久。于是三三两两坐在台阶上聊天。

    “你们知道隔壁班的戴羽彤吗?”顾嫣然先左右四顾了一番,确定没有别班人偷听,才小声说,“听说她是排球特长生进来的。”

    “名字听起来像是打羽毛球的。”楚茜说。

    顾嫣然耸了耸肩:“排球真的好痛,每次接球我都感觉骨头要断了。”

    储江童闻言不自觉捏捏手臂,没说话。

    “就是啊。”坐在另一级台阶上的女生们接话,“期末居然还要考接发球!挂了算了。”

    “除非学校给出医药费。”楚茜说。众人嘻嘻哈哈笑起来。

    废话虚浮地从储江童耳边流过,但她也跟着笑,两手托脸,顾嫣然马上叫道:“江童!不要用手摸脸,会长痘的。”

    储江童听话地放下手,有人吐槽顾嫣然:“你好多事。开学这么久,我都没见江童长过痘。”

    “有啊。”储江童撩起刘海,给她看额角,自嘲笑道,“只是我比较会遮。”

    “但你皮肤看起来好好哦。”谈到护肤,女生们往江童身边凑了凑,七嘴八舌问,“江童,你有用什么护肤品吗?”

    储江童报出一个牌子,说:“我在用它们家最基础的那款面霜,晚上睡前薄涂一层。”

    不能说“什么也没用”——会有凡尔赛之嫌;但也不能说太多,容易露馅。

    岑书语说:“对对,就是这个,听说很好用。”

    储江童谨遵顾嫣然教诲,只用手指轻点了点自己的脸,说:“我是混油皮,这个季节用着刚好。”

    岑书语失望撇嘴:“好吧,我是干皮。”

    “干皮的话……”储江童报出另一个品牌名字,“我朋友也是干皮,说这款很好用。”

    这句话可没骗人。陈悠优很久以前跟她说的。

    其他人纷纷露出“学到了”的表情,刘小朵这时抱着球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你们不练会儿吗?过两周就按学号考试了。”

    刘小朵是体育委员,班上为数不多热衷运动的女生。

    “又按学号啊?正序倒序?”有人问。

    “正序。”

    “好烦!”艾灵抓狂大叫,“就不能学点轻松的吗?乒乓球也行啊!”

    储江童苦笑:“五班学的就是乒乓球,听说期末要对打三十个来回。”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开始盘算得找时间练下排球。按学号的话,她肯定也是第一批考试的。

    找刘小朵好了。

    大家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刘小朵幸灾乐祸地说:“你干脆让学校开门高尔夫球课好啦,最简单的。”

    “听说高尔夫球很难的。”秦艺煞有介事说,“我爸有次陪客户去打,回来以后说他一个球也没碰着。”

    “怎会如此?”“是不是你爸爸准头不行啊?”“有这么难吗?”声音此起彼伏,储江童心思跟着流云飘荡,忽然被问:“江童,你打过吗?”

    “我技术很烂。”储江童谦逊地笑,“就只会抬手,落杆,把球打出去全凭运气。”

    “你还真打过啊!”几个女生眼露崇拜,连刘小朵也坐下,问:“打一次贵不……”

    储江童突然伸手:“小心!”

    砰一声闷响,秦艺往后仰出双下巴,分明的指关节与白皙皮肤下纠缠的青色血管离她不过几公分。她同时嗅到了护手霜与排球上泥土的气味。

    秦艺向后倒在艾灵腿上,小脸煞白地喃喃:“吓死我了……”

    “我去。”刘小朵佩服道,“江童,你反应好快。”

    感叹塞满储江童的耳朵,她笑而不语,双手持球起身。几个男生走过来,为首的挠挠头,冲她伸手:“谢了啊。”

    储江童脸上笑意消退,十指一旋,球便在指尖转起来:“不道歉么?”

    男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哦,不好意思,我的锅我的锅,劲没使对。”

    “没长眼吗你们。”楚茜很小声地吐槽。

    储江童低头去看秦艺,待她点头,才把球扔回去,用了点力道:“下次小心点。”

    操场中央,两组男生在打比赛。

    叶飞舟跳起来一个扣杀,排球像道闪电射向对方界内,自由人狼狈地扑到地上,排球弹出去,滚得很远。周围人一阵叫好,就连体育老师也拍了拍手。

    叶飞舟面无表情地站稳,不经意扫视一圈,与储江童视线相接,刹那又移开。

    嘭。新一轮开始。

    -

    “今天体育课的时候,”刘聪睿嘴里塞着满满的肉和饭,含糊地说,“我们班举行了跑步比赛。”

    庄婉夹了块排骨放进他碗里:“把饭咽下去再说话。”

    刘聪睿艰难地吞完,又抓起排骨,边啃边说:“每个男生都要跑80米,我拿了第二名!”

    庄婉刚要开口夸奖,刘聪睿接着说:“第一名是陈子豪,他穿了很好的鞋,所以才跑得比我快的。”

    九岁的小孩子也会暗示吗?储江童拿筷子搛碗沿的米粒,一粒粒送进嘴里,只尝得出淀粉淡淡的甜味。

    刘菁很不给面子:“明明就是你自己跑得慢,还好意思说。”

    刘萱躲在碗后,弟弟吃瘪,她很开心地窃笑。

    “去去去。”庄婉挥了挥手,“你们要鼓励弟弟,懂吗?怎么总这样,有没有点做姐姐的样子?”

    刘菁吐舌头,刘宏这时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吃完了?吃完就赶快去写作业。弟弟也是。”

    晚饭终于吃到尽头。储江童起身,把剩菜倒到一个碟子里,剩下的碗碟摞起来,端着往厨房走。

    “哎哎,等下。”刘菁抓住储江童的袖口,储江童差点往后一个趔趄,刘菁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饭,把碗放到最顶上,“谢啦。”

    厨房一片狼藉。

    储江童拧开水龙头,肉菜边角料堵着下水口,水位上涨,油花浮起来。百洁布已经用了很久,变得又薄又硬,不吸水,也不吸收泡沫。

    六个人的碗筷,洗到后面储江童的身子不自觉越来越低,手碰到油乎乎的水面,一个激灵,又直起身舒展肩膀。

    刘宏瘫在沙发上刷短视频,他耳朵没什么毛病,手机音量却向来开得很大,BGM隔几秒一变,转到“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后,不变了,储江童竖起耳朵跟着听,是部电影。

    听到精彩部分,庄婉怒气冲冲地从房间里出来,大骂:“你是聋了开这么鬼死大声?!我在房间里教小孩学习,你他|妈不帮忙就算了,能不能安静点?!”

    电影解说顿时听不见了。储江童撇撇嘴角,正对她眼前的白瓷砖上溅满油点,左右动动身子,油点像星星一样闪烁。

    拖沓的脚步声消失在房间深处。刘宏啪地摔上门,庄婉骂骂咧咧几句,也摔上另一扇门。

    储江童探头去看,客厅已经没人,于是她放下手中洗到一半的碗,洗干净手,悄悄从冰箱里拿出一颗苹果。

    有天放学回家,一下车,在车站旁看见个蹲在地上的老太唉声叹气。储江童走过去,发现她其实坐着小马扎,面前的泡沫箱里剩八颗苹果,被压在最底下埋了一天,卖相很差。

    “两块一斤,要不要?”老太对每个路过的人吆喝,见储江童站在一旁,又说,“小妹,我给你一块五一斤!”

    自从再次住进刘宏家,储江童就没再吃过水果,她在心里比了下价,脑子一热,把八颗苹果全拎了回去。

    庄婉看见后不断“啧啧啧”,说:“不会买水果就少浪费钱。”

    说是这么说,但现在冰箱里的苹果只剩最后一颗,她还没尝过。

    苹果皮像条从她手里垂下的蛇,匍匐,缠绕,在厨余垃圾的顶端形成螺旋,突然卸力断掉,储江童忍不住咂嘴,蛇死了。

    江丽娟以前嫌麻烦,水果只买橘子和香蕉,因为不用削皮,甚至不用洗;后来不知从哪里听说“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也开始买苹果,但顶多用水冲两下,贴纸还没撕就递给储江童。

    小学英语课上最先学会的三种水果,储江童起初认为这是个美好的巧合,什么都吃得很开心。但某一天,她咬下一口江丽娟递来的苹果,嚼着嚼着,觉得哪里不对。

    “比吃苹果发现一条虫更恐怖的是什么?是发现半条虫。”

    这个恶心的笑话在储江童身上应验。咬痕旁边,粉红的苹果皮上,耷拉着半截灰绿色的小虫。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储江童惴惴不安,但凡肚子有一丁点响动或不舒服,都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然后在课堂上偷偷抹眼泪。

    事情止于江丽娟换床单时,在枕头底下发现了储江童写好的遗书。

    一条小虫失去生命,但储江童健康无事地长大,只是她再也不吃没削皮的水果。

    庄婉第一次撞见储江童削皮时,在旁边看了会儿,说:“浪费时间。”

    苹果露出黄白的肉,有些地方已经发黑发软,拿水果刀挖去,拓扑图形。

    酸,一般般甜,放太久已没什么水分。储江童感觉自己在吃撒了糖粉的麻布,还得提心吊胆庄婉会不会突然出现,越吃越快,后面舌头被坚硬的苹果块挤得动不了,很难过。

    像做贼一样,储江童觉得好笑,她是半夜闯进来偷吃苹果的小偷?这么心虚。

    她开始后悔,早知道不吃了,不肖想苹果的味道就好了。把这颗苹果留给他们就好了。

    但没人帮她解决剩下一半的难吃苹果,垃圾桶也不行,因为还没装满,提前倒会被庄婉骂,苹果扔进去也会被庄婉骂。

    储江童好不容易地吃完,喉咙和胃都胀得发疼,她左手握拳敲敲自己的胸口,气顺了点,继续洗碗。

    洗完碗,灶台剩一滩凝固的黄黑污渍,汤汁扑出来不及时清理就会被火烤成这样。储江童拿百洁布沾了洗洁精用力地擦,终于擦掉,百洁布黑得无药可救。

    那不关她的事了。储江童进房间,摊开作业,时间已到八点半。

    整间屋子两个浴室,刘宏庄婉房间里一个,三姐弟加她用一个,在书房旁边,水声与脚步声断断续续地穿墙而来:刘菁洗澡时大声唱歌,刘聪睿自导自演铠甲勇士大战外星人的戏码,刘萱则是安静的那个,储江童每次都希望她洗得最久。

    十点半,刘萱披头散发地拉开房门:“你可以去洗澡了。”

    储江童把洗漱用品都放在脸盆里,睡衣毛巾也放进去,她抱着盆进浴室,温暖水汽弥漫,廉价沐浴露香甜得发腻,总感觉蚂蚁会随时从角落浩浩荡荡席卷而来。

    举起双手时,储江童脱衣服的动作一顿,上衣掉下来,遮住细瘦腰身。

    镜子里的她双手在半空靠近、靠近,合拢,然后猛地向下一挥,看不见的球打烂浴室小窗,花洒喷出热水,像玻璃碎了一地。

    这是储江童打过的,唯一的高尔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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