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在哪？】

    一天过去，叶飞舟还是没回消息。

    康黎说：“算了算了，反正最近没什么要紧事，让人家破镜重圆去呗。”

    “圆个屁。”白河说，“储江童又不在静河。”

    “那他回去干嘛？”康黎问。

    “管他的。”白河伸了个懒腰，“就当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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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飞舟不喜欢生活被迫停滞的感觉。计划被打乱，原本这个点他应该待在琴房，此刻却在回静河的高铁上，被夕阳晒得睁不开眼。

    并不是返乡高峰期，商务座车厢只有他一人，乘务员接连向他推销碰壁后也鲜少出现。途径一片旷野，暮色四合，浮云悠悠，开阔的天地在他眼里却成了透明塑料般压抑的膜。

    灵感这种东西不是想有就有，叶飞舟知道，但还是无法接受自己这段时间只产出成堆垃圾的事实。

    “瓶颈期谁都有。”邱戈和Dorado这么安慰他，但这不是简单三个字就能概括的事。

    这五年他不断用工作和创作麻痹自己，正当他以为他真的逐渐将那张脸、那个身影淡忘时，仿佛造化弄人，储江童又一次鲜明地、势不可挡地闯入他的生活。

    思绪常常不受控地回到五年前那个夏夜，储江童脸上冷漠的笑，被夜色与灯光模糊的泪水，不止不休的虫鸣，草地里蒸腾出的白昼尾气……一点一点，仿佛展柜中拼得工整的积木，当帘子被强硬地掀开，才发现，原来它一直在那里。

    像种较劲——曾经他们很喜欢较劲，大多是小事，比如一定要对方吃下最后一块排骨，鞋带谁系得好看，究竟谁买的蛋糕比较好吃……种种，但那都是生活情|趣，没人当真。

    那些记忆带了储江童，便仿佛沾染她性格里执拗的部分，顽固不化地盘踞在他脑海里，很难忘掉，比如她说分手、声音里的颤抖。

    储江童大概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他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心软，“边燦”不过是个导火索，只要她愿意解释，引线随时可以被踩断。

    可她没有。甚至反过来，将他的心重重踩在脚下。

    也是那一刻，叶飞舟想，大概，她真的没有那么喜欢他吧。

    ……那就算了。

    反正，他也没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你当年不愿意出国，就是为了这个女孩？”伊珍问。

    是，但不全是。不过叶飞舟不想说这么多，瞥了眼后视镜，打方向盘。

    伊珍看着手机，冷不丁问：“她A大的？”

    叶飞舟：“……”

    下一句大概率是——

    “自己考的？不是外国国籍吧？”

    果然。叶飞舟懒得理她。

    “啧啧啧……”伊珍自说自话地惋惜道，“小姑娘家这么聪明，怎么眼光不太行？”

    叶飞舟诧异：“哈？”

    伊珍说：“人家女孩子眉清目秀成绩又好，你呢？一本线没过，又不打算继续读书，除了那张脸长得还行，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叶飞舟权当没听见。

    伊珍继续说：“说起来，是不是人家劝你去复读的？——你上辈子真是积大德了我告诉你，你们什么仇什么怨我不管，但单就这件事，你得好好谢谢人家知不知道？”

    叶飞舟拉下手刹，淡淡说：“到了。”

    从停车场到车行路上，伊珍还在发射连珠炮，叶飞舟听得头疼，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回了静河。

    所幸进门后立马有销售迎上来，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女人，说话软绵绵的，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道。

    这令叶飞舟生出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他忍不住多看了那女人几眼，随后又在心里暗骂自己有病。

    销售笑眯眯问：“小姐，您是有看中的还是随便逛逛？有没有什么需求？我给您推荐几款。”

    伊珍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叶飞舟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插着兜走开了。

    走开前，他听见销售问：“那是您儿子吗？真是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哦！”

    他戴着副黑框平光镜，头发乱糟糟的，半遮着眼，穿宽松卫衣和运动裤，像打游戏打到一半被强行拎出门的宅男。

    自然不该有人认出他。

    工作日没什么人，叶飞舟在车堆里走走停停，它们看上去除了颜色和大小就没什么区别。

    直到一辆通体艳粉色的小轿车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他刚考出驾照时，储江童扬言“等我有钱了就送你一辆”的车。

    他搂过储江童脖子，啄了她脸一口，似笑非笑说：“好啊富婆姐姐，到时候别忘了我。”

    储江童挠他腰侧，双手却很轻易被擒住，她动了动，没挣脱，索性乖顺地被叶飞舟抱在怀里，她仰头看他，夏日午后，眼睛明朗得如同水面粼粼光斑。

    她说：“那你要开上路哦。”

    明明是开玩笑，明明是撒娇，可叶飞舟听出乞求与讨好，所以他说：“我们可以开着它环游世界。”

    储江童想了想，说：“还是算了，这个颜色有点显眼，到时候被抢怎么办？”

    叶飞舟也跟着认真起来：“自驾游出国的话，最好还是买辆房车。”

    人越没什么越爱幻想什么，他们于是搜了房车型号与价格，煞有介事地拉了张Excel表比价，最后决定：等以后有钱了，就买最贵的那个！装到顶配！

    后来叶飞舟和别人聊起，才知道出了新规，想开他们看中的那款，得多考个C6驾照。

    不过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考驾照的原因很简单：以前“急缺轮胎引擎”和储江童一起去外地演出，两个刚出社会的小年轻和两个刚毕业的高中生，赤贫得只能住十五块钱一晚的青旅，火车自然也买的是硬座。

    那趟车不禁烟不禁酒，硬座车厢全是汗与烟酒的臭味，到了深夜，灯光刺眼，喝酒打牌聊天声音此起彼伏。

    储江童缩在角落，身子转了又转，眉头皱得死紧。

    叶飞舟当时还不知道她有晕车的毛病，只当她是被环境闹的，他起身想去找乘务员时储江童睡得迷迷瞪瞪，额头贴着他手臂，拉着他不让他走。

    白河和康黎看得牙酸，但也不忍心看着细皮嫩肉的公主小姐受苦，便替叶飞舟去找乘务员。正值暑期出行高峰，忙了一整天的乘务员瞌睡着说，硬卧软卧都满了，只剩高软，要不要？

    “不要啊。”储江童猛地瞪大睡出三眼皮的眼睛，“神经。”

    没休息好的人被强行叫起来都会脾气不好。三人理解，但叶飞舟说：“你不难受？”

    储江童疯狂拒绝，整个人贴上车厢壁，窗外田间路上豆大灯火飘忽着点燃她翘起的发丝，她说：“你是不是被我靠累了？找个借口打发我走？”

    后来艺考很辛苦，文化课复习更辛苦，但叶飞舟只要一想到当时储江童受惊般拒绝的那个场面，心里便生出无限的动力——

    他要赚大钱，赚很多很多钱，让储江童不用再说这些违心的话。

    还要考个驾照。以后他们才能自驾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结果去了京市以后，他们都忙得不可开交，见面都选在两人折中的位置，驾照一次也没用上。

    正这么想着，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

    伊珍说：“发什么呆？喜欢这颜色？”

    叶飞舟还站在那台艳粉色小轿车前。

    “你看那个怎么样？”伊珍指着不远处一辆银灰色SUV说，“容量大，听说性能也不错，发动机……”

    “六缸的，比普通四缸三缸的要平稳很多，上路体验也好。伊小姐，你刚刚说你丈夫是指挥家是吧？搞音乐的耳朵肯定要注意保养的啦，我跟你说，六缸发动机噪音很小的！”

    销售话术一套一套，叶飞舟在一旁静静听着，没发表任何意见——赚钱都是这样，他第一次买吉他时，也差点被哄着买了琴行里最贵的一把。

    何况伊珍和叶经国买车，安全第一，颜值第二，钱倒是最次。

    伊珍听得心动不已，试驾回来后当即拍板买下。

    销售笑逐颜开：“伊小姐，我们加个微信吧，您来提车时跟我说一声。”说着她拿出手机，刷脸解锁。

    叶飞舟目光无意见一扫，顿时愣住。

    销售的手机屏保，是储江童的照片。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因为那张照片，是储江童去大学报道那天，他亲手给她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