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七月盛夏,正午天,滚滚热浪埋住很多人。

    储江童站在ATM前,把短信里的数字看了又看,税后到手两万一,用零头买了个三色杯,放在旁边,正一点点化掉。

    她的工资被分成五份:江丽娟一份,刘宏家一份,张琪一份,在静河的房贷一份,日常开销一份。

    根本存不下什么钱。

    储江童挖了勺雪糕,视线还停留在银行账户上,连雪糕化成甜水也没注意,齿尖咬到木头勺子,她才回神,低头看见地上一滩粉白液体。

    蹲下身去擦地时,储江童想:上个月还是吃太多了,好几顿是被同事邀请着一起点的麦当劳早餐,现在他们熟了,就没有继续绑定的必要。

    假设一顿早餐十五块,如果不吃,那每个月能多出四百五的结余。反正公司有上午茶,大不了多吃点。

    午饭也是,靠上午的加餐顶顶,好像也不是不行。

    继续举一反三,下午茶吃饱点,晚饭是不是也不用吃了?

    储江童摇摇头,将胡思乱想逐出大脑。

    她两个月前在静河买了套六十平的小房子,首付给了五万,房贷不出意外要还六年多。

    ……如果江丽娟也能补贴一点就好了。储江童不着边际地想。

    至于给刘宏的那份,每个月五千,算当年的寄宿费,以及自己的存在给他们,尤其是庄婉带来的精神压力的补偿。

    给多少比较好?储江童不知道,但她不打算问江丽娟——不用想也知道,江丽娟肯定觉得她多此一举。

    对穷人来说钱的魅力无穷,权力亦是。抱着“用钱总能砸得你们闭嘴吧”的心态,储江童算了下,把最后一次打款日期定在三年后的九月一号,中小学正式开学那天。

    也是她前两次住进刘宏家的日子。

    而张琪在储江童高考后很快嫁了人,相安无事过了两年,某天突然被一阵腹痛侵袭,跑医院做了很多检查,最后排查出癌。那男的在外面玩得脏,携带HPV,久而久之传染给了她。

    那男的得知后立马人间蒸发,结婚证都来不及撕,张琪自认倒霉,住院治疗吃药手术,直到她花完账户里最后一笔钱,走投无路向储江童借,储江童才得知此事。

    储江童不由分说地把张琪接到京市住院治疗,幸好纺织厂有按时帮员工交医保,剩下的钱大头都由储江童承担。

    张琪最初以为只是来看个病,没想到还要住院,相当抗拒,夜深人静时从酒店跑出来,但在大堂遇到加完班拎着夜宵来找她的储江童,两人同时愣住。

    储江童视线落在她身后的行李箱上,知道她什么心思,也不阻拦,只是抬手示意手中两碗粉。

    “好歹把粉吃完吧。”她说,“别浪费。”

    吃粉时两人身份奇异地对调,仿佛张琪才是那个溜出家门被抓包的问题少女,而储江童是疲惫的家长。

    储江童吃得认真而安静,吃完才说:“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张琪顿觉口中的粉索然无味:“你要不要这样?”

    桌面纸巾被空调风吹得一飘一飘,储江童盯着它,闷声道:“我的钱,我乐意怎么花怎么花。”

    那张纸擦过什么来着?她的记忆有些模糊,刚要伸手把它扔进汤里,张琪先截住,拿起来,边擦嘴边说:“储江童,你真是有病。”

    她是有病。储江童抬眼,冲张琪笑了下。

    那笑令张琪瘆得慌,她莫名想到电影里那些穷途末路的恶人,好像生活、生命,随时会终结。

    “你……”张琪下意识想说“你别做傻事啊”,可转念一想,她现在不就在做傻事?钱多了烧的。

    不过做吧做吧,这种傻事,总比那种要好。

    -

    张琪在微信里嚷嚷着要吃冰。

    储江童看向那杯已经彻底化成水的雪糕,犹豫两秒,到底没扔掉,拿在手里边走边喝。

    她绕路去医院食堂打包了两份清淡的小炒,到住院楼底下时,雪糕喝完,盒子哐一声被扔进垃圾桶。

    例行去医院是为了了解张琪病情与治疗进度,顺带监督她有没有逃跑。

    储江童把饭从袋子里拿出来,张琪往里面看,失望地说:“你没买雪糕啊?”

    储江童开启节能模式,不想说话。

    她和张琪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一周见两三次面,生活又死板地过,没新鲜事可聊,问完“这两天怎么样”便陷入沉默。

    张琪感觉储江童上大学——尤其是工作以后,越来越像个僵尸,整天板着张脸,死气沉沉的,一点年轻女孩样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点开一档近日火爆的恋综,状似不经意地问:“最近有没有情况啊?你们公司那么多男的,总有一两个还过得去吧?”

    储江童默默吃自己的饭,盯着屏幕,清新梦幻风片头过去,蹦出白河熟悉的脸。

    Dorado里除了叶飞舟,和她关系最好的就是白河。

    白河本科学的信息工程,两人算半个同行,白河性格软,像个关键时刻可靠的大哥哥,储江童有时遇到难以言说的苦闷,会闪烁其词地征求白河的意见与开导。

    但和叶飞舟分手以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分手本就是为了切断与叶飞舟的联系,和他朋友藕断丝连,像什么话?索性就连白河一起拉黑了。

    想到这里,储江童露出惋惜的神色。

    张琪看在眼里,以为她联想到那个“闹得不太愉快”的大明星前男友,便默不作声地将进度条前拉、再前拉,好不容易跳到新的约会,储江童却端着饭盒起身:“我下午公司有事,先走了。”

    张琪看看自己那份才吃没两口的盒饭,又看看储江童手里那个空盒子,瞪大双眼:“你嚼了吗?”

    储江童耸耸肩,出了病房,留给在窗边观望的张琪一个潇洒的背影。

    但她没走,而是转进门诊楼。

    张琪的主治医师刘高明今天出诊,他已熟悉两人,与储江童约了下午一点半上班前,聊聊张琪的近况。

    直到两点,储江童起身离开。

    “下午回公司”是骗人的。她双手插兜,在科室前大厅椅子上坐下,视线漫无目的乱飘。

    说是下个月可以手术切除大部分病灶,后续治疗方案等活检结果出来再说。

    手术两万八,后面可能要放疗,一次近两万。医保能报一半多,那就是……

    储江童在买饭的小票背后写写画画,“15w”,想了想划掉,改成“20w”。

    这是她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

    “……你确定没看错?”

    “绝对没!”陈露那信誓旦旦,“要只有我一个人也就算了,老麦也看到了!”

    麦麦说:“我们当时以为是眼花,还特意留下来观察了一会儿。”

    事情是这样的。

    麦麦和舍友跑去吃牛油火锅,重油重辣吃坏肚子,练团时跑了无数趟厕所,最后邱戈看不下去,命令陈露那陪他去医院开点药。

    两人都是第一次去那家医院,一开始没找到消化科,在楼里乱窜,不知怎么就到了肿瘤科。

    正当两人互相推诿究竟是谁带错了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其中一间诊室里走了出来。

    陈露那和麦麦先是惊讶于缘分,却随即想起什么,抬头看科室名,不约而同地愣住。

    她怎么……会从这里走出来?

    两人同时生出不好的猜测。

    储江童弓着身子,伏在膝头写字,时不时撩一下挡眼的头发,露出瘦削的侧脸。

    白河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当时给储江童打电话时,从听筒里传来的那半死不活的声音。

    与以前活力满满的储江童简直判若两人。

    “会不会是帮家里人去的?”白河合理假设。

    “有可能。”麦麦率先附和。

    陈露那也跟着点头。

    白河又说:“这些先对叶飞舟保密哈。”

    麦麦面露难色:“可是……”

    叶飞舟问:“那你们在我面前聊,是几个意思?”

    白河恍然大悟:“原来你在这里啊!”

    叶飞舟:……

    手机震了下,是伊珍的消息:【还在静河】

    叶飞舟便不再理会三人,低下头去追问:【其他亲戚呢】

    伊珍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叶飞舟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接起。

    对面的伊珍没想到这次接通速度会这么快,像是一噎,两秒后才说:“你问这些做什么?”

    说完,伊珍敏锐地察觉出不对:“你认识她?”

    “不认识。”叶飞舟面不改色说。

    他是真不认识那个姓江的女人。

    伊珍狐疑,但这是叶飞舟在高中后久违地对一件事表现出那样的急切与好奇,这种特殊令她心软地开口:“听说她和亲戚不怎么来往,家里现在就她和她女儿两口人,小姑娘还是A大计算机毕业的高材生……咦?”

    她终于反应过来,还想问,叶飞舟却直接挂了电话。

    那会是她吗?车行销售的女儿?

    他希望是——卑劣地,阴暗地,希望自己掌握储江童不曾为人所知晓的真正把柄。

    可与此同时,他又希望那不是她——那个在京市举目无亲、一个人去肿瘤科看病的储江童。

    心脏如同被重重敲击过的镲片,震颤着淌出苦水。

    他们说,她看上去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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