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储江童下定决心离开家的最后五分钟,被江丽娟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这是要害死你爸啊?!”

    她长这么大以来,这是江丽娟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也是第一次上手打她。

    那个懦弱的、总是讪笑着讨好别人的女人,第一次瞪着浑圆的眼睛,用仿佛喉咙里含着化不开的口水的声音尖叫:“你为什么总是——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我?!”

    储江童在那巴掌后脑子彻底冷静下来,听见江丽娟说“折磨”,她心里一颤,但紧跟而来的却不是往常庞大得能压死人的愤懑和委屈,只剩空虚。

    她感觉自己像实验室里用了很久的砂纸,变化说不上从哪天开始的,但回过神来,整颗心已经瘫软地铺开,无所谓了,她想,随你怎么说吧。

    江丽娟见她没反应,扑上来手脚并用地打她,储江童连抬手都不想抬,任由江丽娟踉踉跄跄,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能这么伤心到悲痛欲绝的地步,搞得好像她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储江童冷静得自己也惊讶,她感觉自己张了张嘴,声音冒出来:“凭什么?明明是储建华的错。”

    江丽娟整个人抖了下:“你可以不说啊!”

    是的。储江童大可以保持沉默,她的诚实和正直只是模仿来的空中楼阁,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坏人,再坏一点,只要破罐子破摔了,旁人的闲言碎语都进不到她耳朵。

    只要她装聋作哑不吭声,小时候的夙愿、那梦寐以求的“家庭”就能一点一点重组。也许江丽娟是看到了这种希望,所以当功亏一篑时,才会加倍地崩溃。

    储江童想清楚这点,忽然也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帮邱戈——她只是单纯地、不想看江丽娟和储建华好过而已。

    那天接到邱戈的电话,她很想质问邱戈凭什么单靠猜测就能怀疑到她们家头上,不过最后还是没问,毕竟有前科——无论她,还是储建华。

    仿佛急切地想证明给谁看,证明她和储建华不是一路人,储江童放下电话后静坐了很久,忽地起身,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换上一条方便行动的长裤,去楼下的快递点寄给陈槿榆在海市的住所。

    等一切收拾妥当,家里再没她的痕迹后,她问江丽娟要了储建华的地址,打车赶了过去。

    储建华住在城中村一栋五层高的握手楼里,楼道里弥漫着男人的汗味与尿骚味,白天仍有不少人在家,透过铁门上的栅格看见储江童一个年轻女孩,不由自主地站到门前,嗤笑道:“美女,大白天来找人啊?”

    话音未落,砰一声巨响。

    储江童手中紧握着已碎裂的啤酒瓶,碎片稀稀拉拉崩了一地,那一下耗费了她许多力气,身体大幅度起伏,面色涨红,冰冷的视线如刀锋来回扫过每一扇门。

    落在旁人眼中,仿佛来索命的恶鬼。

    欺软怕硬的男人们猜到也许将有大事发生,想看热闹,又怕被牵扯进去,只得掩耳盗铃般放下房门帘子,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几分钟后,楼道深处再次传来一声毫无征兆的巨响。

    落魄中年男人聚集的地方最不缺空酒瓶,储江童便一瓶瓶地往储建华门上砸,里面的人大骂了几句,急急忙忙走出来。

    见是储江童,储建华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心生忌惮不敢开门。

    储江童这时便将两手背在身后,看上去像个乖顺的女儿,冲他笑了笑,说:“爸爸。”

    储建华头皮如过电般发麻,下意识开了门,下个瞬间,左半边脑袋冰凉得令他错愕不已。

    疼痛很快席卷而来,血从破口涌出,温热的,寒冷的,交织在一起,储建华还没来得及暴怒,便被一股蛮力向后一推,整个人几乎是躺倒在地。

    储江童立即以膝盖压住他的胸口,破碎参差的半截啤酒瓶利落地抵上储建华脖颈:“交出来。”

    储建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咆哮:“储江童,我是你老子!”

    “我是你祖宗!”储江童以更大的声音吼回去,脖间青筋突起,她加重了手中力度,令啤酒瓶浅浅地没入储建华的皮肉中,“把所有东西都交出来!”

    储建华不知道储江童哪里来的力气,他抬起腿挣扎,却被储江童发现。她张开另一只空着的手,紧紧地箍住了他两侧的太阳穴。

    她说:“我不怕坐牢,更不怕死。”

    没有提到他,却令储建华蓦地生出一股害怕的情绪。那是他在监狱里都未感受过的滋味。

    他又惊又惧,视线受阻,两处命脉又被钢铁般的力道钳制,背后竟冒出阵阵冷汗。

    “我知道你一定留了底。”储江童忽然说,她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似乎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火,软下来说,“爸爸,我不想看你一错再错。星寰是个大公司,追究起来我们全家的命都不够赔的,不如先自首,反正我和叶飞舟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们不会追究的。”

    储江童做了个深呼吸,语带颤抖,乞求道:“我不怪你,爸爸,对不起,等这件事过去,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生活在一起,好吗?之前是我错了,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看见储江童眼里闪烁不止的泪光时,那一刻,储建华被深深地触动了。

    他是个混球,他承认,想赚更多的钱,想尽早得到储江童的认可重建“三口之家”,回到世俗的正轨。

    所以当欢音的人联系上他——他不知道他们怎么得到他联系方式的,但无所谓——表示愿意出高价请他帮忙做一件“对您没什么坏处的事”的时候,他动摇了。

    他不懂电子产品,他们便手把手教他。四位数的密码他第一次就输对了——0401,储江童的生日,当时他笑了下,感慨这个年轻人真是用情至深。

    所谓“得抹”、“原文件”之类的字眼他听不明白,但照做就好,所有东西放进欢音给他准备的“优盘”,合上电脑万事大吉。

    简直蠢得可笑。储江童边给储建华的聊天记录拍照时边想,她说:“没事的爸爸,之前我被别人骂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流程,而且我本科修了法律的课程,知道怎么把你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相信了她的储建华更是蠢得令她很多时候都差点憋不住笑,直到坐上出租车,储建华扒在门边,脸上仍挂着消不去的担忧地问:“江童,你确定真的没问题吗?”

    “嗯。”储江童这时候放松地笑出声,“没问题,爸爸,你等着坐牢吧。开车。”

    储江童摇上车窗,储建华的骂街与嘶吼从耳朵里渐渐远去,她终于再忍不住,弯下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司机频频从后视镜里打量她,仿佛担心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自己。储江童便笑得更厉害,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弯下腰,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而此时此刻,她看着身前如小孩般哭闹着的江丽娟,内心充满浓浓的倦怠。

    储建华大概很快就要追来,她没多少时间了。

    储江童伸出手,扶住江丽娟,强硬地令她站直。

    然后她最后一次,深深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江丽娟已经不再年轻了。鬓角花白,沟壑纵横的脸上遍布褐斑,佝偻着背。

    她其实很矮小。不仅是比储江童,比同龄的女性都要矮不少,储江童微微睁大双眼,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她记忆里那个高大的、会去接她放学的女人,在这一刻,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走了,妈。”储江童拂开她继续拍向自己的手,朝门口走去,“房子你可以住着,但房产证我拿走了,别想给那个男人。”

    她踩进鞋,甚至没有将鞋帮提好,便匆匆出了家门。

    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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