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魏二人很快赶来:“云意,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只剩这一句了?”
“藜姐姐、梦洲哥,你们在另一侧可有发现?”
宁魏二人一顿,点头:“这石壁坚不可摧,隐隐透出些金石之音。难道方才这声音与石壁内的金石之音有关?”
说着魏梦洲转向半空那块光阶,“这光阶?”
“光阶与声音同时出现。却不知是声音因光阶而现,还是光阶因声音而动。”
接着边云意又道:“方才我以灵力探入石壁,忽而捕捉到一丝光点,那光点与永生石内溟魂相似,却在灵力缠绕下发出金石之音。我便将灵力引入灵台,以灵台识海凝结出光点,再以光点注入石壁,引石壁中的光点与之两相融合……”
“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石壁内光点应与溟魂有关,我们皆于永生石内以灵台承接过溟魂,溟魂便在识海有残余之灵,以识海凝结出类似溟魂的光点便能与石壁中的光点融合,既然石壁光点会发出金石之音,那么融合后的光点就能激发留存在石壁里的声音?”宁藜眼中一亮。
“应是如此。”边云意点头,“不过,眼下只寻得一句声音,所以我们还得再一起试试,才能就此确定。”
几人立即将灵力引入灵台,再结成光点,以光点引出石壁内的光点。
只见石壁表面随之泛起萤石之光,两侧石壁嗡嗡震动——
“……原来天荒族数万年来封禁‘遥远之地’竟是因为那道冲天光柱,而光柱之源乃是禁域入口处那尊人像。可人像毫无异样,不过是寻常的泥土气息。那光柱、那黑气到底生自何处?”
又一块光阶铺连而上。
“……天荒印!天荒印!原来边朗要打开天荒印是为了……”
“这一切——原是躲不过的命数。无数的天荒族和地老族人,父亲、边朗、阿霁,还有——簖姑娘,不过都是被牺牲的……罢了。”
“苍木不语,却默默护守温情,这‘遥远之地’也正因为苍木和天荒族,才能禁锢……”
“……地老族人化雪而亡并非天荒族之咒,皆是因那黑色火焰,族人血肉化雪,白骨被索至此地以供黑焰侵蚀,周而复始,不得安宁……”
“我已灵力耗尽,灵元也将枯竭,不知这骷髅之躯还能坚持多久……不如,以这最后的灵元将声音留在深谷,只是不知能不能等到……族人们、族人们……”
一块块光阶相连,似是直通天际。
过去许久,空谷一片静谧,就在边云意几人以为已将声音找齐之时,石壁袭来一股凉意!
云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却是更为低哑动情,含着未尽之意——
“要是我……早点说出——”
“簖姑娘,自初见起,我便知道,何谓——一眼入心……”
“若是那一日,我拦下你……不,我又怎拦得下你呢……”
“簖姑娘——”
“簖姑娘?”
“簖姑娘!”
“簖姑娘……”
最终不过一声低到胸腔的叹息——
“……簖姑娘。”
良久,终不再有声音传来。
边云意几人望着石壁,怔怔不语。不过寥寥几句、只言片语,云起对簖姑娘来不及说出的情意却似填满了整座深谷。
前方幽长不见尽头的道路是再无机会弥补的遗憾。
两壁嶙峋尖利如刀锋的岩石是痛失所爱那刻起的绝望。
而头顶那方明朗的天空,是他——深藏在心底的情意,升于深谷,永无坠落。
*
在场几人无不感伤,心中更是思绪良多。
“快看光阶!”魏梦洲一声喊出。
只见那光阶连结而成的光梯似是摇摇欲坠,光芒渐渐由明转淡。
几人皆心下一凛,“走!”
边云意向宁魏二人点头,方朝薮星河方向探出手去,便被他一把握住手心。
她旋即一个飞身,顺势将薮星河带上光阶。
宁魏二人紧跟身后。
数息之间,几人已抵近光梯尽头。
光梯之上,骤风呼啸而过,头顶蔚蓝无垠,煦日之光洒在光阶,擦过边云意和薮星河飞舞的裙裾衣袍,扬起点点碎金,直如飞升之境。
四人立于光阶尽头,回望深谷,空旷孤绝。
“这些声音是否就要消散了?”
“可有法子将它们继续留存在这里?”
“这是云起前辈最后的……”
“灵元——既然云起前辈以他的灵元将这些声音在此留存了上千年,想来灵元便是关键。”
薮星河偏头看着边云意,只见她视线落在深谷,一瞬不离。
虽然边云意未宣之于口,薮星河三人却明白她想以自己的灵元继续留下这些声音。灵元不同于灵力,灵力以体为器、炼自天地之气,只要体机不绝,便能源源不断;而灵元乃生命之元,人之灵元,有恒常数,损之一息,无可进补。
“那我们便以灵元将这些声音继续留在这座空谷!”宁藜一声豪气。
魏梦洲看着她,笑容清朗,“阿藜说什么,便是什么。”
仿佛已经习惯这般的魏长老,边云意和薮星河听到此话,俱是面色不改。
倒是宁藜见二人习以为常,似是不自在地轻抚了下看月鞭,语气一转,“这也是我们可为云起前辈唯一能做的事——”
接着她望向石壁:“云起前辈还有那无数的地老族人已归于天地,至少还有这些声音,诉说他们曾经的存在和经历……”
还有,云起前辈那——不曾言说的情。边云意心中如是说道。
目光一定,边云意拈指作印,将体内灵元抽出聚于指尖,素臂一扬,只见一道白光划过,空谷内金石之音再起。
宁魏二人也随即将自己的灵元注入石壁。
片刻后,薮星河见边云意三人还未停手,眸中情绪涌动,剑随意起,在空中翻旋,其上星纹幽蓝之光倾泻。
他指间星芒闪烁,瞬如闪电,直直没入石壁中!
刹那,天际层云翻涌而出,一息之间将煦日遮蔽。
光阶上风更急了。
空谷内外金石之音激荡不绝,大有响彻天地之势!
边云意三人面露讶异之色。方才星光入壁之时,三人便被迫停止注入灵元。而眼下这番动静,才是浩瀚星辰之威么?
片刻,风过云散,煦日复明。
薮星河一臂挥下,流光剑重归原位。
边云意看着一缕青丝随风落回他的耳后,一瞬失神。
“从此,这些声音——当与天地同在。”薮星河看着脚下空谷,轻轻道来。
宁魏二人心下喟叹,于星辰之力,将声音留之空谷却是如此刻星河的语气那般轻巧。
薮星河见边云意怔怔地看着自己,唇边轻笑,“如此,不好么?”
见他神色舒愉,边云意也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她一步偏去,将手伸向他,他笑着握上。掌心相接,两人唇间的笑漾得更开了。
她忽而眉梢一扬,语含调侃,“星河,空谷留音,是可为、不可为?”
薮星河笑着摇了摇头,紧了紧袍袖下两人交握的手掌,“此番便是过不去了么?”
“若是……便过不去了呢?”
“那便……过不去罢。只要,你愿意。”
——须为随你,想为,亦随你。
他以星辰元力将声音留于天地之时,便在心中,如此说道。
边云意又一怔,这次却是久未回神。
“咳咳!”宁魏二人轻声咳道。
边云意和薮星河齐齐望向二人,俱是神色自若。
只见二人摸着鼻端,动作如出一辙。
边云意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见二人面上少有的局促之色,她只觉心上一轻,唇畔浅笑渐渐变成畅怀大笑,笑得毫不顾忌姿态,笑得酣畅淋漓。
那笑意,仿似平素清婉的花枝,一遇春日,便只管开出明艳的花朵来。
久违的云意,回来了。
是云意,而非——归云之主。
宁魏二人眸中微热,唇边一展,跟着她一块儿笑了起来。
光阶之上,急风转徐,拂过几人发梢衣袍。
便在此时,光阶隐隐震颤,向石壁一侧的广阔之地倾斜而去。
边云意四人落地之时,光阶恰逸散于茫空。
她似有预感即将离开此地,心内思绪翻涌,脚下不由自主地走向石壁之缘。
向下望去,那道深壑似霎时暗了下来,仿佛要将自己隐于天地。
她心下一动,将双掌举于唇边,“云起前辈!——”
唤出第一声后,便似打开了心间某处。
“云起前辈!有方前辈——簖姑娘!簖姑娘还记着你!……”
“虽千年已过,但雪咒有解,地老族人终将获得自由!”
一旁宁藜见状,也朝空谷深处喊去,“云起前辈!”
“云起前辈!”
“云起前辈——”
一阵阵呼喊回荡在空谷。
宁藜忽然偏头望向边云意:“云意,在这空明界,你便是你,你只是你。便在此时此刻,不去想归云水月之责,你所求为何?”
不待边云意作答,宁藜目光一瞬幽远,转向空谷,“人生倥偬,忽然而已。不论世事如何,惟愿云意——终得恣意。”
藜姐姐……
一声轻喃溢出唇边,此时边云意心底深处、无名角落似有一簇火苗燃起,骤然暖热那方寸之地。
她合上双目,猛地深吸一口气——
“如云自在,遨游天地!——”
顿时,天地一宽,空谷回音,风声嗡然。
“如云自在,遨游天地!”
“如云自在,遨游天地!”
……
一声声犹在耳边震响,直透心底。
边云意忽地睁开眼来,心如雷动。
原来宁魏二人将自己的灵元注于空谷,引得两壁金石之音激荡。
薮星河指间星斗散作云霞,骤升苍穹,那声音随之直冲霄外!
他要让这天地,也将她的所求——铭记……
*
“藜姐姐!梦洲哥!星河!”
风清和,拂开边云意耳边青丝,她只觉眼眶润意。
一个飞身,她冲进宁藜怀抱。
宁藜疏朗一笑:“云意,好久不见……”
这个怀抱,霎而将她们带回十年前。
那时的她和她,一个病在深闺却心在江湖,二十出头的年纪,傲意且盛;一个隐于世外却向往尘寰,未及豆蔻,率性灵真。梦洲来寻,三人倒是一起过了段好不自在逍遥的日子……
想到此,宁藜笑意更甚。
魏梦洲靠了过来,拍了拍边云意的肩头,“云意,这次你可要赖着你藜姐姐多久?”
“有人却似要望眼欲穿……”
闻言,边云意一偏头,正迎着薮星河的目光,她面上笑意舒展,双眸中如有盈盈碧水伏绕青山,迤逦婉转。
忽似又想到什么,她唇畔一抹讶然,猛然回头,“原来,梦洲哥那时你是这个意思——”
那时,她最喜挨着藜姐姐,跟前跟后,梦洲哥总在一旁劝阻,言必称藜姐姐身弱需静养,若自己总在身旁,反倒搅扰。
现下想来,只怕那时梦洲哥便另有心思,不过囿于她未知少艾和他一贯清月风姿,方才殊为委婉。实是,嫌她碍事……
心内好笑,边云意紧了紧仍旧环抱着宁藜的双臂,接着将她轻轻推向魏梦洲。
语含促狭:“梦洲哥,这次,我可不碍着你和藜姐姐了。”
话音落地,她转身向薮星河快步走去。
他迎上前来,她朝他伸出手掌——
刹那,上下天光,霞紫万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