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章松望着眼前烧得黑不溜秋的屋舍,怔了一瞬,下意识看向无颜,“怎么回事?”

    花无颜简单解释几句,抱来烧饼,“你给烧饼瞧瞧,它是不是病了?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无精打采的,喂东西也不吃。”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章松有些为难地挠头,“......阿颜,我只会医人。”

    烧饼眼含热泪,呜咽出声,可怜巴巴地盯着手足无措的章松,似在控诉他见死不救。

    花无颜摸着狗头,轻声安抚。长留端来烧饼的饭碗,放在石桌上,“那你看看这吃食,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

    章松掏出银针,探入陶碗,针尖渐渐由白转黑。章松微微睁大眼,皱眉,“有毒。”

    长留和无颜对视一眼,“可看得出来是何毒?”

    章松凑近闻了闻,“应该是莨菪子,有定痫、止痛的功效,常用于治疗癫狂、风痹厥痛、喘咳等症,少量吸入会令人短暂昏迷,大量食用会造成昏厥,食欲不振。”

    花无颜眉心一皱,扫了眼烧饼,急急追问:“那烧饼不会有事吧?”

    章松从药箱中取出一记拳头大小的药包,递给无颜,“把这个熬成水,让烧饼服下,应该没事。”

    长留:“这莨菪子常见吗?”

    章松:“挺常见的,一般药店都有卖,怎么了?”

    看来是无处追查了,长留摇头。

    章松收拾好药箱,瞥了眼长留,欲言又止,压低声音对花无颜道:“阿颜,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花无颜微怔,放下怀中的烧饼,跟他来到院前,心中不解,“松哥儿,什么事不能在里面说?”

    章松抿了抿唇,收拢指尖,好半响才吞吞吐吐地开口:“......他......可有说......何时离开?”

    花无颜回头,望了眼长留,“他不记得自己是谁,等他想起来,自然会离开。”

    “如果他一直想不起来呢?你难道要收留他一辈子?”

    花无颜微微一怔,似乎并未想过这个问题,眼睫轻颤,“......昨天若不是他,我或许已葬身火海,他于我有恩,我总不能恩将仇报。”

    眉心如垤般隆起,章松长叹出声,无奈如暮色,笼罩大地,“......你可有想过自己?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

    花无颜不以为意,“从小到大,我被指点得还少吗?”

    “你可以不在乎,可我在乎!阿颜,我不想你被他们指指点点,让他走吧,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不能活?”

    花无颜垂眸,默了些许,“......我不怕他们说。”

    “人言可畏!”章松忍不住吼道。

    花无颜面色微沉,抬眸,面无表情地盯着章松,眸子似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暗无天日,冷邃又空洞。声音明明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似淬了毒的利刃,一字一句,直戳要害,字字诛心。

    “松哥儿,你到底是怕我被指点,还是怕......你自己被指点?”

    章松哑然。

    “你爹娘一直瞧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知道你是怕闲言被他们听去,对我更加不满,可我不在乎......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以朋友的立场,支持我的选择。”

    “可——”

    花无颜面如铁板,猛地背过身去,决绝打断他,“不必再说。”

    章松叹气,终是争不过她,留下一句“你还是这么倔......”,黯然离去。

    花无颜扯出一抹苦笑,自言自语,“可这就是我......”回到庭院,一言未发,低头,缝补无愧衣裳上的破洞,一道沉甸甸的目光压下来,重得她不得不抬头。

    “有话?”

    长留看她一会儿,翕动嘴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句多谢。花无颜无声笑笑,抬头望天,漫天霞光落入她眼里,绚烂至极。

    长留卷起章松留下的草药,抱起烧饼,往厨房踱步,“走,给你煎药去。”

    花无颜瞅了眼他苍白的面色,夺过草药,温声道:“我来吧,你昨天夜里忙了一宿。”

    长留勾唇,抓起狗爪,冲无颜挥了挥,“烧饼,快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花无颜抿唇,嗔他一眼。

    “要不然......对外还是说我是你远房表哥吧,姑娘的清誉不能毁于我手。”长留走出几步,倏地回头,望向无颜。

    花无颜敛了敛眉梢的笑意,“......”

    “你别怪我多嘴,章松也是为你好,你不该那么说他。”可千万别因为他坏了二人青梅竹马的情分,不然就罪过了!

    “......我自有分寸。”

    长留耸肩,本想再为章松说些好话,却听花无颜冷声道:“再多言,没你的饭。”

    长留立马偃旗息鼓,捂嘴,噤声,回屋,睡觉,直到月上柳梢,才稍稍恢复精神。

    他坐在床上,思考如何让章父章母打消对花无颜的偏见。她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收留他,实在令人动容,他要对得起这份善良。

    吃过晚饭,花无颜找来村里的王木匠,商量修葺房屋的事宜,东厢被烧,无颜只得暂时住在中堂。

    修葺房屋是件大工程,花无颜付了定金,送走木匠,盯着所剩无几的钱袋,叹息。

    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一炬。

    “别丧气,破财消灾嘛!红颜醉卖得这么好,迟早会千金还复来。”长留安慰道。

    花无颜瞥他一眼,“这几日就别想吃肉了。”

    长留:......

    几日后,长留和无颜一同去镇上交货。二人分头行动,长留去酒楼,无颜去客栈。交完货,二人在悦来酒楼碰头。

    长留兴冲冲道:“掌柜刚刚又向我们追加了一百斤的订单!”

    花无颜心下咯噔,拧眉,“你答应了?”

    长留回道:“为何不答应,这不是好事?”终于有肉吃了!

    “你为什么不先与我商量商量!”无颜冷下脸,“村里的花几乎都被我们收完了,上哪去寻那么多芍药?而且,最近生地的价格也翻了一番,我钱都给王木匠了......”

    王木匠家。

    无颜与王景说明情况,希望他可以先将定金退还给她,等竣工再一并结清。

    王木匠推动着手中的矬子,木屑如残云卷起,落了满地,“我这里从未有过这种先例。”

    花无颜低下头,沉默良久,转身欲走,“那叨扰了......”

    “等等!”王木匠叫住她,放下矬子,直起腰杆,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取出钱袋丢给花无颜,“下不为例。”

    花无颜微微睁大眼,喉头一涩,“您......”

    “我外甥女在你那里帮忙,我欠你一份人情。”王木匠解释,“这下两不相欠了。”

    花无颜了然,报以感激的微笑。

    手心,沉甸甸的。

    花无颜又去镇上卖了绣品,勉强攒够购买生地的银子,但芍药依旧所求无门。

    烛光下,花无颜清点着碎银子,蹙眉,“明天我去隔壁村问问,看看有没有人家还有芍药。”

    长留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将周围的几个村寨都转了个遍,少数几位几农户家里还有积压的芍药,得知他们要买,满口答应。

    “我们今日来得匆忙,没做准备,明日再来收花,行吗?”长留笑问。

    花农搓搓手,笑容憨厚,嗓门洪亮,“你们想啥时候来都行,最好赶紧把这些花拉走,今年大旱,卖相不好,我和孩他娘都怕砸在手里,多亏你们......不过,你们要这些花做啥子?”

    长留言简意赅:“做些小本买卖。”

    花农不再追问,摆好桌子,搬出酒坛,热情招呼他们。花无颜看了眼天色,望向长留,“现下还早,不如现在去收花,免得夜长梦多。”

    长留和魏伯阳相谈甚欢,瞥她一眼,“着什么急,这些花长在地里又不会跑,是不是魏大哥?”

    魏伯阳倒了碗酒,笑着看向花无颜:“是啊,妹子,不着急,来尝尝我家那口子酿的桃花酒。”

    花无颜摆手,“多谢,我不胜酒力。”

    长留揽过她那碗,举起,一饮而尽,朝魏伯阳竖起大拇指,“魏大哥,好酒,好酒啊!”

    酒过三巡,二人起身告辞,走在乡间小路,成片的稻田铺开,随风舞动,金色的香气飘入鼻尖。

    余霞成绮,澄江如练,天与地在远处交汇,萦青绕白。

    长留面红耳赤,张开双臂,东倒西歪,好几次差点栽倒在田埂,多亏花无颜手疾眼快,扶住他。

    花无颜叹气,像训无愧那般训他,“站好了。”

    长留歪着头,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在打量不明生物,“有点眼熟。”

    “......这种时候,还能醉。”

    “我那不是......不是为了帮你和他们打好关系,这样......嗝......这样以后......他们都愿意把花卖给咱们......”

    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

    花无颜搀着他的胳膊,微微一怔,指责的话再也说出口。

    晚风微凉,暮色如盖,耳边传来夏蝉草虫的低语,稻穗正暗暗抽条,一切似乎都在向好。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隔天,花无颜和长留背着竹篓,按照约定来收花,魏伯阳依旧热情地招待他们,只是在无颜递上银钱的时候,突然沉默。

    花无颜纳罕,“怎么了?”

    魏伯阳盘腿坐在榻上,手缩进袖子,斜吊眉眼,也不看他们,“我听说,你们急缺这批芍药......”

    花无颜微蹙眉头,暗道不好,面上仍一派镇定,“您听谁说的?”

    魏伯阳吸了吸鼻尖,扭过头去,“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这花,不能按之前的价格卖给你们。”

    “做生意贵在诚信二字,您出尔反尔,怕是不太好吧。”

    魏伯阳敲了敲烟杆,觑她一眼,振振有词道:“我们只是口头约定,又没有白纸黑字地写下来,怎么不能变卦?做生意本来就是一天一个样儿,你看那米价,一天还变好几次呢,我这花价,怎么就不能变了?”

    眼瞅着二人就要撕破脸,长留赶紧上前打圆场,“魏大哥说的是,女人家不懂规矩,您别放在心上。”

    魏伯阳轻哼了一声,嘴角倒吊,“还是长兄弟明事理。”

    长留陪着笑脸,继续套话,“魏大哥之前不是说,这批花品相不好,不好卖,昨天您还担心卖不去出去,今儿怎么就突然提价了?”

    “那是我不知道行情,我听说,镇上现在有个糕点卖得特别好......叫什么......什么红颜醉!”

    魏伯阳抽了口旱烟,似是笃定他们一定会买似的。

    “咱也不知道是啥,就知道这糕点是用芍药做的,所以芍药的价格也翻了一番,兄弟,不是大哥我不给你面子,那我也不能吃亏不是!”魏伯阳双腿一抻,无奈地瞥向长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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