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傍晚,花无颜来接无愧下学,走过长长的连廊,庭中一大汉手持扫帚,正在扫地。

    大汉身着深蓝色窄袖窄裤,袖口裤口都用细绳紧紧绑住,小腿肚子比得上两个铁球,身材魁梧,线条冷硬,颇有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武将气质。

    所过之处,如狂风过境,片叶不留。

    花无颜走近,俯身行礼,正欲开口询问唐夫子的去向,却见大汉握着扫把的手上有一圈伤痕,似咬噬所致。

    伤口结痂,新肉初生,呈现一圈淡淡的粉。

    大汉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迅速将手缩进袖中,硬邦邦地问:“有事?”

    熟悉的声音。

    花无颜浑身一僵,故作镇静,摆了摆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脑中不自觉浮现出山洞那日的场景,腥甜之气如死灰复燃,再次萦绕齿尖。

    “没......我就是想问问,唐夫子在何处?”

    大汉觑她一眼,神色微冷,“夫子在左手边第一间房。”

    花无颜颔首道谢,缓步离去,拾阶而上,来到唐俊良门前,轻扣,手心冰凉,“唐夫子在吗?”

    门很快被人拉开,唐俊良一袭月白色长衫,笑着望向她,“无颜姑娘今日怎的有空来两草堂?”

    花无颜扬起手中的食盒,“之前的事,多亏夫子帮忙,无颜做了些点心,不成敬意,还望夫子笑纳。”

    唐俊良勾唇浅笑,抬手,引她入屋,“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寒暄几句,花无颜估摸着无愧该下学了,起身告辞,走出几步,回头问:“夫子可知,院中洒扫之人为谁?”

    唐俊良伸长脖子朝门外望了眼,拖长调子哦了一声,“你说阿旺啊,他是几日前来这里的,据说家里遭了难,来此处寻个安身立命之所。”

    花无颜抿了抿唇,点头离去,走到门口,竟遇上了花容。

    一袭暗花细丝褶缎裙,腰身被紧紧束起,不堪一握,头上插着金丝花簪,簪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颇为晃眼。

    红颜绿黛,显然精心打扮过。

    “新簪子!纯金打造,给你开开眼。”花容迫不及待地炫耀。

    “大伯在私塾教书,月俸不过十两,你这金簪,比得上他三个月的俸禄,大伯对你,何时这般舍得了?”

    花容被噎了一下,面色微变,冷哼:“他自然舍不得,可我以后,用不着看他脸色。”

    花无颜垂眸,想起在池塘边看见的那幕,好心提醒:“未出阁的女子与男主私会,后果怎样,不用我说,堂姐莫要为了身外之物,丢了名声。”

    “你这话什么意思?”

    “堂姐觉得是什么意思?”

    花容微愠,摸了摸头上的金钗,睨她一眼,阴阳怪气道:“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我才不上当,我未来......可是要做进士娘子的人,一根钗算得了什么?”

    形容和语气倒真像是要嫁人了似的。

    花无颜正想一问究竟,无愧迈过高高的门槛,屁颠屁颠跑出来,“姐姐!”便只得作罢。

    花容扫了姐弟俩一眼,扭着腰肢往学堂里去了。

    花无颜牵起无愧的小手,温声道:“你花容姐姐最近经常来学堂吗?”

    无愧摇头,他哪里知道。

    花无颜扫了眼花容的背影,却理解成了另一层含义。

    “姐姐,今天晚上吃什么?”无愧仰头问。

    花无颜俯身,在他光洁的脸蛋上轻轻一捏,“小馋猫,就想着吃,跟谁学的?”

    小家伙耿直脖颈,理不直,但气壮,“长留哥哥说,民以食为天,想吃好的,乃人之常情。”

    花无颜轻呵,“那无愧晚上想吃什么?”

    无愧滴溜溜转动眼珠子,思忖片刻,掰着手指头,一字一句报菜名道:“西湖醋鱼,东坡肉,赛蟹羹,干炸响铃,荷叶粉蒸肉......”

    花无颜一眼拆穿,“这些是长留让你说的吧?”

    无愧将头摇成拨浪鼓,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模样极为认真,“不是!是我自己想吃的!”

    花无颜刮了刮他的鼻尖,吓唬:“说谎鼻子可是会变长的哦。”

    小家伙忙捂住鼻头,小心翼翼地觑她,如霜打的茄子,蔫巴下去,瘪嘴,哼哼唧唧道:“不是我说的,是姐姐自己猜到的,我没有出卖哥哥。”

    花无颜故意板起脸,“他给你许了什么好处?你这么维护他?”

    无愧抻了抻她的衣角,心虚道:“长留哥哥说,要是我说想吃,姐姐一定会做给我吃......等他吃好了,就带我去镇上看戏,可好看了。”

    花无颜默了默,摸摸无愧的小脑袋,“姐姐现在就带你去看戏,好不好?”

    小家伙猛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走吧。”

    走出几步,小家伙刹住脚,颇有义气道:“要不要捎上长留哥哥一起?”

    花无颜笑里藏刀,“不用,让他饿着。”

    被出卖的长留摸着肚皮,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心道这花无颜怎么还不回来?

    另一边,花无颜带着无愧来到镇上最繁华的四瞿街闲逛。小家伙宛如脱笼之鹄,东跑西跳,拉都拉不住。街上人来人往,小家伙穿梭在人群中,如鱼得水。

    “姐姐,我想吃一口酥。”

    花无颜看了眼排成长龙的队伍,回头叮嘱:“那你乖乖站在这里,不要动,姐姐去给你买。”

    无愧乖乖点头。

    可谁知,当无颜拎着糕点回来,却不见其踪影。花无颜四下环顾,拉住身边卖首饰的小贩,“看见我弟弟了吗?”

    小贩皱眉,“谁是你弟弟?”

    花无颜抬手比划,“大概这么高,扎着两个小髻,穿着深棕色布衣,刚刚还在这里,你仔细想想!”

    小贩眼往斜上方瞟,想了一阵,抬手指道:“是他啊,好像跟着卖糖葫芦的往那边去了。”

    花无颜别了小贩,沿街追去,撞到行人,也顾不得道歉,一心只想着赶紧找到无愧。

    “小子儿,胆子不小,敢偷爷的东西!”

    前方人群聚集,吵吵嚷嚷,花无颜快步穿过,本无意搭理,却忽听见无愧满含委屈的控诉,“我没有偷东西!不是我偷的!”

    花无颜拨开人群,心猛地一揪。

    无愧被男子揪住衣襟,小鸡仔似地提在手中,面色涨红,双脚离地,在空中胡乱蹬踹。

    花无颜无暇多想,冲上去,推开男子,救下无愧,“这位公子,舍弟若有得罪之处,可与我说,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男子被她猛地一推,意料不及,直直向后摔去,幸得侍卫及时出现,扶住他,“你弟弟偷我东西,你还有理了?”

    花无颜蹲下,轻声问:“无愧,怎么回事?”

    小家伙吓得面色惨白,近乎背过气,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一遍遍哭诉:“我......我没有偷东西!不是我拿的!”

    “放屁!不是你偷的,我的钱袋怎会出现在你身上,大家瞧好了,这个钱袋上绣着我顾家独有的印记,刚刚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众目睽睽,看你怎么狡辩!”

    花无颜起身,盯着男子,“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弟弟绝不是行窃之人。”

    男子轻哼,大手一挥,“误会什么误会,证据确凿,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衙役瞬间围了上来。

    花无颜将无愧护在身后,一双眸子寒若冰泉,“光天化日,你们岂可随便抓人?”

    男子敛眸,逼近花无颜,有恃无恐道:“我乃县令之子,抓你怎么了?”

    顾家,难道是顾长夜的弟弟?恍惚之际,手腕已被人扣住。花无颜挣脱不开,姐弟俩被压入大牢。

    -

    祠堂内,窗门紧闭,阴沉一片。

    男子跪于蒲团之上,身姿挺拔,双手合十,双眸微阖,“事情进展如何?”

    “姐弟俩已被顾长东抓入大牢。”

    男子勾起唇边,捻动佛珠,“很好,尽快让顾长夜知道,他的相好被他弟弟抓走了,我倒要看看,他会如何取舍。”

    “主人英明,如此一来,兄弟迟早反目,待顾长夜一怒之下,杀了顾长东,他便再也回不来了头,到时候,只能任由我们操控。”

    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睁眼,“我要的,可不只是顾临川死那么简单,还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儿子手足相残,一个个从这世上消失,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再送他上路,岂不美哉?”

    “主人,花容姑娘来了。”

    男子一怔,起身,看向手下,略略沉下脸,“怎么不早说?”

    顾长夜很快从阿奎嘴里得知,花无颜被他三弟抓走了,二话不说就赶去牢房救人。

    看守的衙役左右为难,求情:“三郎君说,若是丢了人犯,就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请大郎君莫要为难小的!”

    “请大郎君莫要为难小的!”其他衙役异口同声喊道。

    顾长夜深知他三弟的秉性,必定说得出做得到,也不忍叫他们被责骂,“那让我进去看看总可以吧!”

    衙役们互相看了眼,也不好拂他的面子,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牢房大门,千叮咛万嘱咐:“您快点啊,若是被三郎君知道,我们放您进来,又免不了一顿板子。”

    “多谢。”

    牢廊漆黑狭窄,青砖被血水浸染,污秽不堪,空气中隐隐漂浮着阴森腐败之气,偶尔传来囚犯的□□声,如泣如诉,砭人肌骨。

    走了牢狱深处,顾长夜才看见自己心心念念之人,隔着木栏,关切地望向花无颜。“无颜,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花无颜掀起眼眸,冷冷扫他,“拖你弟弟的福,还活着。”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长东他会——”

    “上次是你舅舅,这次是你弟弟,为何你们顾家就是要和我过不去?!”

    顾长夜哑然,喉头似被木屑堵住,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对不起,你放心,我会尽快说服父亲,把你和无愧放出来!”

    花无颜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出了牢房,顾长夜直奔顾临川而去,谁知却被顾长东捷足先登,无所忌惮的笑容让顾长夜心底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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