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唐俊良微微一笑,举杯,扫向众人,“多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莅临小生的婚礼,如有不周之处,烦请见谅,在下先干为敬。”

    “唐贤弟丰神俊朗,一表人才;花娘子兰心蕙质,知书达礼,二人喜结良缘,当真是佳偶天成啊!大伙说是不是?!”顾临川起身,走到唐俊良身边,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县令发话,大伙哪敢说不,纷纷卖力附和,“是!”

    顾临川转头,看向花昌开,借着酒意大肆吹捧唐俊良,“昌开兄有如此英俊潇洒、满腹经纶的女婿!羡煞旁人啊!”

    花昌开受宠若惊,瞥了眼唐俊良,忙拱手,俯身道:“大人过奖,小婿刚刚丁忧结束,日后还得仰赖大人,多多举荐。”

    顾临川摆手,哎了一声,“唐贤弟在京中,身居要职,应当是他提携老夫才是。”

    唐俊良莞尔,半推半就客套道:“不管小弟在京中如何,眼下在余杭郡,在下的身家性命都得仰仗顾大人,您何必过谦?”

    顾临川拍拍唐俊良的肩,红光满面,咧嘴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老夫有幸结识唐贤弟这样的青年俊才,实属幸事,一定不醉不归!”

    唐俊良举杯,微抿唇边,“不醉不归。”

    “小心,有刺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保护老爷。”

    场面顿时陷入慌乱,尖叫四起,宾客化作鸟兽,四处逃窜,你推我搡,人仰马翻。碗筷碟盏被掀翻,砸得满地狼藉。

    顾长夜挡在顾临川身前,“父亲,您快走!”

    唐俊良赶忙道:“大人这边请。”

    刺客一身黑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凶神恶煞的眸子,似是要吃人,举剑直直朝他们冲来。

    唐俊良掩护顾临川,慌忙后退,顾长夜抄起桌上的碗碟,临危不乱,奋力朝刺客砸去,大喊:“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

    事发突然,众人只顾逃命。家丁不知去向,徒留顾长夜一介书生,直面刺客,以卵击石。

    “去死吧。”刺客直直朝顾长夜刺去。

    顾长夜闭上眼,咬紧牙关,一副视死如归的形容,彻底放弃抵抗,千钧一发之际,院中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长留带着一众衙役匆匆赶来。

    唐俊良拧眉,偷偷朝刺客使了记眼色。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刺客身上,无人注意他的举动。

    刺客见情况不妙,又得到唐俊良撤退的暗号,也不缠斗,转身就跑。

    “还不去追!”顾临川颤抖着胡须,气得面色铁青。

    衙役们追着刺客而去,顾长夜抿唇,眼眸收缩,看向步步逼近的长留,目光晦暗不明,“长留兄,你怎么在这儿?”

    长留将滑落胸前的枣红色发带甩到身后,扬声道:“自然是来救你的!”你要是死了,谁来娶花无颜,谁来完成他的夙愿?

    “你怎知......”顾长夜顿了顿,“今日有刺客?”

    长留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几日前,有个算命先生告诉我,今日,唐府将有灾祸降临,县令大人恐有性命之忧,所以我特地把县衙的兄弟们都喊来了,没成想,还真被他说准了!”

    顾长夜轻拧眉心,“哪个算命先生?如此灵验,长夜也想去算上一卦。”

    长留啧了一声,抬头望天,“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他凑到顾长夜耳边,压低声音,“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顾长夜一怔,心脏骤缩,血液轰隆涌上头顶,脑袋空白一片,整个人吓得昏昏乎乎,直愣愣地傻站着,不知所措。

    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手倏地捏住他的左肩,顾长夜浑身一颤,回头,僵硬如傀儡。

    唐俊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光深沉似海,源源不断吸食着他的心力,“长夜兄,你怎么了?”

    顾长夜攥紧拳头,后背发凉,颤颤巍巍道:“......没事......就是被刺客......”瞥了眼长留,“吓到了......”

    唐俊良一瞬不瞬地审视着他,眼角微微收紧,笑意散进秋风,“是吗?”

    顾长夜面如纸色,越过他向后张望,强撑着问:“家父呢?”

    唐俊良压下去的唇角再次扬起,以一种极具嘲讽的弧度勾进顾长夜惊恐的心脏,“令尊惊吓过度,已打道回府。”

    天空轰的一声巨响,光线渐暗。

    浓黑的云层汲满了水,沉甸甸地压下来,铺天盖地,狂风拔地而起,落叶纷飞。

    电闪雷鸣之际,雨水由点即线,由线汇面,刹那间织成张密密麻麻的网,撒向人间。有人挣扎着不愿入网,有人甘之如饴往里钻,还有人始终无动于衷......

    丫鬟小厮脚步匆匆,抬手遮雨,瑟缩着脖颈,大叫:“下雨啦!下雨啦!快收东西!”

    农户们不约而同,冲进雨里,欢呼雀跃,拍掌叫好:“太好了!太好了!终于下雨了!”

    唯有院中三人雷打不动,似三根木桩,钉在原地,无知无觉。

    闪电劈开厚重的乌云,划过一线光亮,顾长夜的脸在雨中狰狞扭曲,要笑不笑,要哭不哭。

    温热的泪融入冰冷的雨,在脸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的纹,不谙世事的雨水便也懂得了几分憎恨的苦涩。

    他仰头望天,眼角含泪,唇角噙笑,喃喃道:“晚了......”

    -

    夏去秋来,合欢被打落枝头,散落满地红英。

    长留坐在石桌前给花无颜上药,纤纤皓腕被麻绳勒得青一块紫一块,长留咬牙大骂:“唐俊良还真是禽兽,之前还装什么圣人君子,下手这么狠!”

    花无颜:“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长留拔开瓶盖,把药酒倒在手心,覆上花无颜的手腕,轻轻揉搓,“谁叫小爷我聪明呢!”

    花无颜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长留敛了敛笑意,“你忍一忍,淤青必须揉开,才好得快。”

    花无颜点头,“接着说。”

    “我问姓唐的,你去哪了?你猜他怎么说?”长留看她一眼,嘴角止不住向上扬,“他竟说你要去找花容谈心,让我带无愧先回去!”

    “这话你信吗?上次我和花容不过多说了句话,你都没给我好脸色,自己又怎会主动去找她!我预感不对,就牵着烧饼去找你,果然没好事!”

    花无颜定定地看着他,淡淡一笑,“谢谢。”

    “多亏你让我去衙门找帮手,不然今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姓唐的也真够狠的,竟以自己的婚礼设局。”

    花无颜眉头隆起,垂下眼睫,“......现如今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长留双手一滞,“昨日他没有杀你,而是将你藏了起来,说明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你也别太担心,他与顾长夜眼下是合作关系,多少要给他些面子,想必不会太为难你。”

    “长留兄分析得,甚是在理。”一道低沉的嗓音穿越篱笆,射入院内。

    唐俊良孤身一人,青衣布衫,笑意盈盈,立于门外。

    “在下以前是无愧的夫子,如今也算得上无颜姑娘的姐夫,都是一家人,岂会兵戈相向?”

    长留按住花无颜的肩,起身,走过去,双手抱于胸前,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唐俊良笑意不减,“自然是来赔罪的,无颜姑娘不请在下......进门坐坐吗?”

    花无颜点头,挽下衣袖,遮住手腕上的淤青,坐直身子,严阵以待。

    长留打开门栓,朝他身后瞄了眼,有些惊诧,“就你一个人?”

    唐俊良信步闲庭,回首笑道:“在下是来道歉,又不是来抓人。”慢条斯理走到花无颜对面,俯身行礼,理了理衣摆,款款坐下。

    动作行云流水,雅致至极。

    “无颜姑娘的手没事吧?都怪手下粗手粗脚,伤了姑娘。”唐俊良从袖中掏出一罐天青色瓷瓶,推到花无颜跟前,“此乃御赐良药,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还望姑娘笑纳。”

    “打完再给个甜枣,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啊!”长留愤愤不平道。

    花无颜盯着小瓷瓶看了会儿,抬眸,扫向眉眼温和的唐俊良,“夫子此举何意?”

    谦谦君子唐俊良摊开折扇,轻轻摇动,“小生说了,小生是来道歉的,诚心诚意,绝无半点虚假。”

    “你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长留瞪他,气鼓鼓道:“昨天还想杀了我们,今天就来道歉,谁信啊!”

    唐俊良浅浅一笑,直勾勾看向花无颜,“既然无颜姑娘不信,不如让在下来告诉你一件事。”

    花无颜面色如常,长留冷哼一声,暗骂:“故弄玄虚!”

    “无颜姑娘的父亲,是叫花昌善吧?”

    花无颜身子陡然绷直,指尖收拢,“你想说什么?”

    唐俊良笑而不语,瞥向长留,“事关重大,在下不希望闲杂人等......在场。”

    岂有此理!

    长留咬牙,蹭地一下从石凳上弹起,指着唐俊良,大骂:“你说谁是闲杂人等呢!你才是闲杂人等!”

    唐俊良看也不看他,兀自收起折扇,“无颜姑娘若是不想知道......”云淡风轻地瞥向花无颜,故作停顿,“......令尊的死因,在下也不勉强。”

    “你胡说什么?爹爹当年失足落下山崖,尸首我亲眼见过......”花无颜暗暗捏紧拳头。

    唐俊良轻笑,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当真是失足?”

    花无颜怔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一双清亮的眸子中盛满震惊,良久,扭头对长留道:“你先回屋。”

    “那你有事叫我。”长留瞪了眼唐俊良,“衣冠禽兽!”

    唐俊良倒也不生气,无奈摇头,一本正经地笑问:“你从哪捡的这货?”

    “与你无关。”花无颜瞟他一眼,面色凛然,“我父亲......到底因何坠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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