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花无颜居高临下望着他,长发垂落,掩住大半侧脸,“夫子好雅兴。”

    光影在她身后晕开,朦胧似幻。

    唐俊良坐起身,怔怔地看着她,有些许恍神,“无颜姑娘来此作何?”

    花无颜俯身,拾起一片银杏叶,抚摸着叶片清晰的脉络,轻瞥他一眼,“这树是夫子栽的?不准别人来。”

    唐俊良莞尔,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姑娘说的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介意的话,坐下,一同赏叶?”

    “说来你我还挺有缘,上次赏花,此次赏叶。”

    花无颜默了默,掀起裙摆,盘腿坐下,唇边划过一抹讽刺的笑,“上次你还想杀我灭口......”

    唐俊良无声地笑了笑,静静地盯着她,一脸认真,“......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杀你。”

    “为何?”

    “大约......”唐俊良将目光投向一望无际的稻田,目光惘然,似忆起往昔,“你与我......有相同的遭遇。”

    花无颜犹疑片刻,“顾临川害死了你......?”

    “我姑姑。”唐俊良垂下眼眸,眼里的光刹那间暗淡,“这世间......最爱我之人。”

    秋风乍起,搅动枝叶,漫天银杏如大雪般簌簌下落,沉沉压在二人衣衫上,似回忆,不忍揭开。

    二人静静坐着,谁也没动,任凭落叶将他们淹没。

    “官人,你怎的在此处?害妾一顿好找,该回家用膳了。”花容嗔怪着出现在唐俊良面前,俯身,替他拨掉发梢上的落叶。

    “无颜也在啊!你莫非是来找我家官人的?”花容眨眨眼,瞥向花无颜,话里话外,全是质问。

    “偶遇而已。”唐俊良牵过花容的纤纤玉手,起身,“我们回家吧。”

    花容挽住他的小臂,巧笑嫣然,娇滴滴道:“今日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的糖醋排骨,你可要多吃点,都瘦了。”

    “好,都听娘子的。”唐俊良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两人相依着走远。

    花无颜浅浅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卷《上林赋》,倚着树干,静静品读,面容沉静,仿若亭亭如立的荷,孤傲地立于池中,无论怎样的涟漪波涛,都不能使其动摇。

    唐俊良回首,看到的便是这样的花无颜,微微皱眉。

    “看什么呢?赶快回家,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花容抻了抻他的衣袖。

    唐俊良匆匆收回目光,凝视着貌美如花的妻子,绽开一抹温和的笑。

    是他想多了......

    然而多想的可不止他一个,下午他那娇滴滴的娘子便找上门,叉着腰,诘问花无颜:“你是不是想勾引俊良?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他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花无颜哑然失笑,懒得与她纠缠,转身,端起曝晒多时的菌子,准备收进厨房。

    花容平时众星捧月惯了,最恨被人无视,顿时怒火中烧,抬手,掀翻竹筛子,眼冒青烟,眸欲喷火,恶狠狠瞪着花无颜。

    好不容易洗净晒干的菌子滚落一地,沾满尘土。

    饶是花无颜脾气再好,也有些微愠,冷冷道:“他若真如你所言,今日,你就不会出现这儿了。”

    花容柳眉深锁,“你什么意思?”

    “你当真了解唐俊良的为人吗?”花无颜好心提醒。

    可这话听到花容耳中却变了味,以为花无颜在挑衅自己,讽刺她与丈夫貌合神离。

    “别以为你读了点书就了不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德性,还敢在这里挑拨离间。”

    花无颜嗤笑,暗暗收拢指尖,讥讽:“是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姐夫似乎与我,更有话说。”

    这句话好似一把刀,直戳花容的肺腑。

    “你!”花容气急败坏,抬手就要去扇花无颜耳光,“闭嘴!”

    花无颜冷哼,侧身,抬脚一勾,花容便如乌龟般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糊了一脸的土,发梢上还挂了颗牛肝菌。

    “哎呦,疼死我了!”花容哀嚎着爬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指着花无颜,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花无颜挑眉,“拭目以待。”

    花容乘兴而来,铩羽而归,宛如一只斗败的母鸡,以袖捂脸,落荒而逃。

    “你就不怕她去找唐俊良告状?”长留从篱笆外踱步进门,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花无颜俯身,捡起地上的菌子,轻轻放入筛子,语气淡漠,“无理取闹也该有个限度......我与唐俊良眼下是合作关系,他不敢拿我怎样。”

    “你今日又干什么去了?”

    长留晃了晃竹篓,笑道:“去后山采菌子了。”

    花无颜默了默,抬眸看他,“菌子够多了,你采那么多作甚?”

    长留卸下竹篓,蹲下,与花无颜一同捡拾菌子,“多存点总归是好的,省得想吃的时候没有。”

    “想吃的时候再采不行吗?”

    草木无情,有时飘零,冬日万物冰封,哪里还有野山菌可采。长留大大咧咧道:“那个时候不一定还在。”

    是人不在了还是菌子不在了?花无颜动作一滞,缓缓垂下眼帘。

    “到时候......记得告诉我。”她轻轻道。

    “什么?”长留一愣,以为她在说菌子,“放心,我想吃了,自会告诉你。”

    当天夜里,花无颜再次陷入梦魇。

    初秋的夜里,霜寒露重,她赤足呆坐于树下,仰望着皎洁星月,不知在想什么。

    自发现花无颜有梦魇的毛病,长留便养成了三更起夜、留意她动向的习惯。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长留盯着她的侧脸,杵着下巴,琢磨,“莫非是被花容刺激了?”

    花无颜无知无觉,如提线木偶般朝他看来,恍若不识。

    长留抬手晃了晃,她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长留叹了口气,抻抻她的衣袖,哄道:“回去睡觉。”

    花无颜眨了眨眼,粉嫩的唇瓣翕张着,不知在呢喃些什么。长留俯身,侧耳,凑近唇边,屏息凝神。

    “不要走......”

    温热的气息砭入肌骨,院中桂香浮动,萦绕在鼻尖,长留只觉心跳一滞,脸莫名烧起来,口干舌燥,喉结滚动。

    “这秋老虎果真名不虚传。”他慌忙直起身,以手作扇,抓起石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凉茶,扫了眼花无颜,“你喝吗?”

    回应他的,只有晚风轻摇树梢的簌簌声和壁虫的唧唧声。

    长留自嘲一笑,花无颜呆呆傻傻地盯着他,面无表情,月光下,面容白皙如瓷,泛着淡淡莹光。

    脸上的胎记似乎淡了些许,不细看竟也察觉不到。

    黑云遮月,天地一暗,花无颜没有预兆地一软,堪堪就要摔倒,幸亏长留手疾眼快,扶住她,拦腰抱起,喟叹:“真麻烦。”

    真正的麻烦很快来临。

    翌日一早,唐俊良携花容,登门造访,兴师问罪。

    长留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语气不善,“大清早的,有何贵干?”

    唐俊良扫他一眼,肃然道:“在下找无颜姑娘。”

    “你的好妻子,昨日打翻了我们晒好的菌子,她昨日忙了一宿,重新将菌子洗好,铺开,晒干,眼下还在睡觉。”长留双手环胸,扬起下巴,睨向花容。

    唐俊良闻言一怔。

    “昨日,我确实不小心,打翻了堂妹的菌子,但妾已经道过歉,没想到堂妹不依不饶,竟故意将我绊倒,官人,你亲眼所见,妾是如何的狼狈。你要替妾做主!”花容跺脚,哭诉委屈。

    唐俊良拍着她的手,安抚:“放心,为夫自会帮你讨回公道。”

    花容如雨后海棠,柔弱无骨,好不委屈,用帕子轻轻拭着泪水,点头,金色步摇随之晃动,叮当作响。

    “长留兄,烦请你去叫醒无颜姑娘,内子之事,今日必要有所交代。”

    长留冷哼,“还真会颠倒黑白啊,你打翻菌子是无心之过,她绊倒你,就是有意为之,花容姑娘还真会抓重点。”

    花容面色微变,怯怯躲在唐俊良身后,“容儿所言,皆是实情,你是无颜的表哥,自然替她说话。”

    唐俊良沉下脸,“孰真孰假,叫花无颜出来一问便知。”

    “我来了。”花无颜一袭天青素色布裙,头簪荆条,款款而来,“夫子有何指教?”

    长留凑到她耳边,掩唇,低声道:“来找你问罪的。”

    花无颜浅笑,开门,大方迎客,“不如到院中坐下再说?”

    唐俊良轻点了一下头,拉着不情不愿的花容,迈入小院,院中确实曝晒着成片的野山菌。

    “昨日,我确实绊了她,那是因为,她故意打翻了我辛辛苦苦晾晒的菌子。”花无颜坦然道。

    “官人,你看,她承认了!”

    “总归是自家姐妹,纵然容儿鲁莽,不小心打翻了姑娘的菌子,也是无心之失,姑娘何必睚眦必报?”唐俊良显然偏袒花容。

    花无颜嗤笑,掀起眼眸,扫向唐俊良,回味着他的用词,“无心之失......睚眦必报......”

    花容拧眉,喝道:“你笑什么?!”

    花无颜身如琴弦,直勾勾盯着唐俊良,质问:“夫子怎么不问问汝妻,为何无端来寻我的麻烦?”

    唐俊良皱眉,看向花容。

    花容揪着指甲,不敢直视丈夫审视的目光,“我......我......我不过是来看看堂妹......都是一家人,走动走动,不是很正常?”

    “一家人?”花无颜收紧眸子,眼中恨意如浓雾,四散弥漫,“我们早就分家了,堂姐可是忘了!”

    花容哑口无言。

    “好了!”唐俊良拍案,猛地起身,厉声道:“我也不想追究此事,只要无颜姑娘向容儿道个歉,此事便作罢。”

    花容不可置信,嗔怪:“官人!”

    唐俊良冷眼扫过去,她立马闭嘴,低下头,不敢多言。

    花无颜紧紧盯着唐俊良,目光灼灼,掷地有声,“我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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