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什么……山?”宁合呆呆地看着她。

    “你没必要知道。”

    他的心陡然一沉,这什么山的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可他此刻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只瞪大双眸急切地乞求道:“那我也去,你带我去!”

    她脸上的神情很冷淡又别扭。

    片刻后,才缓缓吐出两个硬邦邦的字。

    “不行。”

    宁合眸中的微光渐渐暗下去,他如梦初醒般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再普通,再平凡不过的凡人。

    凡人受了些小伤也是天大的事。

    凡人只有一口气,死了就死了,像是尘土落地那般轻易。

    他非要跟着她,会变成她的累赘。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手足无措地挠了挠耳朵,它还是烫得惊人,提醒着他刚刚说过的那些不知羞耻的话。

    “反正我会回来的,我有急事要办,这次无论是欠你什么,都要回来才能还清了。”

    芷溟有些无奈地垂眸。

    在她所有的麻烦事处理干净之前,她是不会跑去问母亲那个傻问题的。

    “开春再走行不行?”

    他望见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其实宁合话刚出口那瞬间已经后悔了,自己这问题问得实在是强人所难。

    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吞了一根针,稍微呼吸一下便是尖锐的隐痛。

    远处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热热烈烈地庆祝着新年。

    又是一年。

    他要去给母父牌位上香,便绕过她往厅堂的另一边走,这间瓦房被中间的厅堂分成两部分,一边是母父和姐姐的卧房,这边是他的。

    那半边屋子都锁起来了,他不怎么进去。

    在他还没有瘸腿的时候,村里那些小郎君总是非常羡慕他可以有一间自己的卧房,他们有的只能睡柴房,有的则是一大家子人睡一间房。

    他那时也心里得意,但还是要装乖,跟他们抱怨这房子的格局怎么这样,像是硬把一家人分开了似的。

    他们就笑他,说他本来就是要外嫁出去的人。

    他听了真的很生气,跑去跟爹说永远也不嫁人,要在此处住一辈子。

    他爹平日里有些泼辣蛮横,这次听了他的话并没有骂他,反而开始认真思考,最后哄他,给他招赘就可以了。

    一眨眼,十二年已过。

    眼前的紫红香柱飘出丝丝袅袅的轻烟,熟悉的,熏人欲睡的味道。

    他想着贡品这回事,快步往回跑,想做一碗肉羹去供奉牌位。

    眼前猝不及防出现一个巨大的蛇形黑影,站着停在那里,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真切,它的头似乎被屋顶压迫得有些难受,只能一直弯着。

    四目相对间,也许是因为已经被吓过了太多次,宁合居然没有叫出声来,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颤抖着开口道。

    “你怎么了?”

    “不知道,莫名其妙地,法力全失了,还变回了螭形……”

    这房间真是太小,芷溟为了让自己别那么逼仄难受,只好蜷缩起一部分身子,半坐着。

    他扭头躲开她的身躯跑着进了厨房,那模样惊吓过度般,像极了最初她见他那一刻。

    心忽然变得凉嗖嗖的。

    说句实话,她从来也没想过和这个人族成亲,若不是他姐姐问,她绝对不会冒出这样的念头要去问母亲有无此种情景的可能。

    可现在看来,他明明就非常在乎她其实不是人这回事。

    她听着他开始烧柴,切菜,斟水开始煮东西,砰砰地像是在奏曲子,过了片刻才停,小心地端着一碗白花花的东西出来,大约是食物,香气淳朴而浓郁,还没等她开口问他一句,就见他小跑着离开了卧房,像是唯恐避之不及。

    “……?”

    芷溟觉得荒谬,气了一阵子平静下来,又觉得理所应当。

    她有些无助地看向窗外,夜幕浓烈深沉,黑得彻彻底底。

    脑中蓦地回想起那只山峦形状的黑釉笔架。

    对了,她是法力全失,可她仍然可以进田螺查看一切。

    壳内的空间像是为她量过一般,她能站也能躺,行走坐卧皆自在得很。

    角落里那现今只有她螭身一根手指头大小的泛黄卷轴,上面绕着不甚显眼的极细透明丝线,只能用极细的骨刀挑着才能割开。

    她想打开,又怕弄坏。

    犹豫迟疑的时候,她瞥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正靠她越来越近。

    他不是第一次踏入这地方,可神情看起来还是那么惴惴不安。

    “你说你法力全失,那我怎么……有什么办法,能帮你?”

    “出去。”

    芷溟下了又硬又冷的逐客令。

    “你是不是想打开这个?”宁合被她怼了一句也不恼,嘴角仍然挂着浅淡的笑意。

    她大约是心情不好吧。

    遭遇了一些连她自己也感到棘手的事。

    他走过去,想要拿起那个卷轴,的确她的身躯现在变得太大,要打开估计一不小心就撕碎了。

    “我帮你呀。”

    他刚想伸手,胸口猛地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挡了一下,力道不大,却钝钝的,不知怎地弄得他心也有点疼。

    “我让你出去。”

    宁合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她此刻的模样虽然恐怖,可眼睛里传达出的冰冷神色比之还要骇人心寒百倍。

    他被吓出了眼泪,那眼泪随着突突的心跳如泉眼般往外汩汩流。

    “你干嘛……突然这么对我?”

    芷溟沉默地靠近他,那双迷蒙满是水雾的眼眸映射出那张与他的模样截然不同的脸,还有深深的,真切的惊恐。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眼尾流露几分鄙夷。

    “既然你这么怕我,就别再说什么让我陪着你这样的话。”

    宁合哭得抽抽搭搭的,连嗓子也有点哑:“我不怕你……因为你是芷溟,所以我不怕。”

    “你法力全失又怎么样?大不了就一直留在这里,有我一口吃的在,总不会饿倒你……”

    “我看你真是怕极了才这么说。”

    “我不是!”

    “我早就不怕你了,你不是人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激烈地剖白自己的真心,他努力咬着下唇,以防自己再说出更多的,会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尴尬的话。

    这样的话今夜已经说了太多了。

    他垂下头,红着眼讷讷道。

    “我来帮你好不好?”

    芷溟看着他许久,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她满怀无奈地靠着坚硬的壳壁坐下,倏地伸手将那一摞泛黄的术法书推到了宁合面前,语气很是冷硬。

    “你说你要帮我……”

    “那你翻翻这些书,找找哪里有能够让我恢复的方法。”

    宁合恍然察觉出她对他莫名发怒的原因,她以为他怕她的真身,就像上次那样。

    她在乎他乞求过的那句,关于陪伴的诺言。

    原来她在乎。

    “芷溟,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在她的脸色即将转变为不耐烦之前,先紧挨着在她身边坐下,开始翻书。

    他虽识字不少,可上面那一连串的长文让人看了只余头晕目眩,而且好像怎么念也不顺,每一页都看得很慢。

    估计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看完了。

    宁合很快看得昏昏欲睡,眼皮像是沾上了糖浆,黏在一起分不开。

    壳壁的冷光在眼前弥散,好似深冬时候的白色天幕,他觉得自己仿佛又趴在了她背上似的,正在安稳地飞过山川。

    芷溟扭头看了一眼靠在她身上呼呼大睡的宁合,有些无语。

    早知道,该让他替她翻书,她自己来找。

    “你不冷吗?”

    她的声音极为轻微,像是在问宁合,却又怕真的惊扰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之前完全没有征兆那般,她瞧见自己的手和双腿缓慢变形,再次恢复成和壳壁相差无几的冷白色。

    宁合的脑袋顺着她逐渐缩小的身躯往下滑,随后沉沉地躺在了她的大腿上,腰腹之间。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没扎好的头发刺得她心烦,想着伸手拨开,手指却情不自禁地抚过他滚烫滑腻的脸颊。

    还有那几道若隐若现的泪痕。

    她抬眸望向壳的尽头,明明才只离开一天一夜,怎么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

    宁合是在床上醒来的。

    他习惯性地掀开身上的被褥,停顿了一会儿,虽然很疑惑自己为何会回到了床上,可放在心上,烧得他脑子嗡嗡的,还是昨晚那个让他脸红的梦。

    他晃晃脑袋,哭笑不得地捂住耳朵,希望自己别再去想,却滑稽徒劳得如同掩耳盗铃。

    “你怎么了?头疼?”

    他有些讶异地看向床边那声音来处,她又变回了高大冷艳的女人,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已经与往日不同,温暖而柔和。

    见她这副模样,又联想起那个似真非真的梦,不知怎地他整个人都有些渴,不由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唇瓣,好像肿了许多,还带着痛。

    “什么时候开春?”

    见他呆呆的垂着头也不答话,芷溟扭头瞥了一眼窗外。

    她在书里见过这个词,却不是很清楚陆地上的春是何模样。

    “十四立春——”宁合偷偷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咬着下唇小声地补了一句。

    “但是如果想真正看到梨花开,要等上两三个月了……”

    他觉得自己大约是知道她为何会这么问的,可他不敢确定,心上好像爬上一只跳蚤,挠得他又热又痒。

    “那我开春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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