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蜂操祈对于诅咒的认知不只是来自于学园都市浅薄的科普。

    她出身富裕，一流的名门家庭，而在日本，越是有权有势、家财万贯之人，对于鬼神之事越是相信，遇到的灵异事件更加频繁，在这方面的渠道也会更多。总监会同内务省有合作，国家为咒术师大开绿灯，只不过在普通人眼中是隐形的，在食蜂操祈小时候，见过家中人同诅咒师有往来，请求他们来“驱邪。”

    是的，诅咒师，而非咒术师。

    二者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如果说总监会是咒术界的官方组织，制定规则并且管理咒术师，那么不遵循规则、不服从总监会管教的就是诅咒师，会被通缉。

    看起来是正义和邪恶之分。

    商人不管那么多，在他们看来，不管是咒术师和诅咒师，都是拿钱办事，咒术界太封闭、传统、和保守了，现代富豪根本不想遵循这些贵族礼节将总监会当神供着，那么不必去看总监会的眼色、只需挥舞大把福泽谕吉就可以买来生命的保障，自然是诅咒师更加划算。

    食蜂家也是这么想的。

    食蜂操祈是脆弱的精神系，体术废，在失去自己的能力之后，她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心理掌握”只对人类起效，如果被咒灵盯上的话，后果很惨，所以尽管有Level 5的实际能力，食蜂操祈对于自己看不到咒灵这点还是很满意的。

    看到岩永薰拼的那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口中“妖怪”什么的话，食蜂操祈第一反应是她能够看到诅咒，很清晰，甚至超过预想中的Level 5。

    岩永薰看向她，漂亮干净的瞳孔像猫一样闪动着宝石般灵动的流光，神情却疑惑而缓慢，“那些东西，是叫咒灵吗？”

    “是啊，不过我对这种真实的世界不感兴趣，对我来说，还是安全比较好。”

    不划算，对于食蜂操祈这种体力远比普通人更差的女孩来说，看到比看不到危险得多，咒灵也有分级，三四级的咒灵都是小蝇头，放着不管也没事，三级咒灵顶多让人头痛或者做噩梦，被缠上了也很好发觉，反正是在学园都市，食蜂操祈根本不担心会被咒灵伤害到。

    “小祈小时候就见过咒灵吗？”

    “没有，但家里请来过诅咒师，我请他教了我一些相关的知识。”食蜂操祈说话时喜欢拖着调子，嗓音像蜂蜜一般甜腻，“诅咒师还是挺好说话的，用钱做交易就可以☆~”

    ‘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呢，诅咒，多出来的诅咒。’

    ‘但是没有人发现，妖怪也没有。’

    -

    “咒灵？！”化狸有些紧张，还带着嫌恶，好像听到了什么脏东西，“公主大人怎么突然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我只是有些好奇，妖怪、怪谈、幽灵、魔，你说我是你们的公主，代表这个世界非自然的一面，我却没有听说过咒灵。”

    ‘为什么我不是咒灵的公主？’

    “我们才和那些东西不一样呢！！”化狸斩钉截铁，“它们是外来者！”

    岩永薰被吸引了注意，“外来者？”

    “呃……”

    化狸神色迟疑起来，挠挠脑袋，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他就是下意识脱口问出了，找补道，“总之它们只是情绪的堆积物，跟残秽差不多，连自我意识都没有，怎么能够获得公主大人的青睐呢？！公主大人千万不要太过善心去倾听它们了，简直是浪费时间！！”

    他的神色维护而警惕。

    “我知道了。”

    其实，我也是异世界的产物吧。

    岩永薰露出异常柔软美丽的笑容，“谢谢你的关心，化狸。”

    被她的目光这么注视着，化狸脑袋变得晕晕乎乎，身体都要跟着晃起来了，“公、公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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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感觉好些了吗？心情方面？”

    给岩永薰做身体检查的研究员如此问询，她穿着白大褂，头发一丝不苟地扎起来，右胸前挂着远叶英子的名牌。

    岩永薰放下光洁如玉的手臂，越是轻伤，恢复的越慢，区别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细小的针孔如一粒血痣，素日微不可察，但在无暇的肌肤上，简直刺目。

    “嗯，我很喜欢小祈。”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好啊。”远叶看着逐渐被修复的实验品，露出了真心满意的笑容。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以前的朋友呢？还会看到吗？”

    “什么朋友？我以前还有朋友吗？”

    岩永薰仰起脸，小巧的、精致美丽的脸，肌肤在冷光下变得苍白，纤长浓密的睫毛、挺翘玲珑的鼻子，圆润的眼睛和惹人怜爱的鼻头，五官中的每一处都精雕细琢到完美，那双宝石般闪烁璀璨的眼睛，带着强烈的异质感，疑惑的神情纯洁无垢，这种美丽，让人感到恐惧，就像是被封存在棺椁中的，已然僵冷的圣婴。

    眼球逐渐变得僵硬，黏住一般，远叶的喉中变得干涩，她用尽全身力气集中在脖子上，挪开视线，说道，“不，没什么。”

    *

    “感觉和情感其实是相通的，所以，你的疼痛会让你感到痛苦吗？”

    说着没有逻辑的奇怪话语，帆风润子看着漂亮的女孩在她面前蹲下，两只小小柔软的手搭在膝盖上，花骨朵般娇嫩，脸颊圆润可爱，白皙无暇，微微收尖的下颌，像是猫科动物的吻部，睫毛很密很长，一下一下扇在人心上，挠得人心理发痒。

    是一个该被放置在艺术馆中，被精心展览出来的女孩。

    “那么，说着可以消除负面情绪，其实也可以消除感觉，比如疼痛。”

    “请、请离我远一点！！”

    紫色麻花辫的少女靠着墙，屈膝，身体蜷缩起来，完全听不清她在想什么，更别说分神去思考了，她的脑力现在只能集中用来做两件事，一件是忍耐全身上下无法抑制的疼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还有一件，是要用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要靠近、不要伤害身边的人，将内心那股想要发泄的破坏冲动锁起来，用自己的身体封存。

    能力名“Rampage Dress（天衣装着）”，通过操控身体细胞的电流讯号，使包括五感在内的身体强化的能力，加入Clone Dolly第三研究室的“Ideal”计划后，仅仅两个月，就从Level 2升级到Level 4，素养判定有成为Level 5的可能性，不过能力有副作用，会导致脑血管异常扩张引发地狱般的头痛袭向她。不光是会夺取她的意识，更会慢慢地侵蚀她的身心。

    出于自我保护和保护别人的需要，帆风润子必须主动限制自己的能力。不能够靠近别人，不能伤害到无辜的人，这是善良的帆风润子定下的原则，或许看起来一副不近人情的冷酷模样，但其实她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再痛苦着。

    无法前进，无法成为Level 5，无法保护重要的人，还有成为刽子手的风险……

    “这就是你的烦恼吗？”岩永薰抚摸着她垂下来的紫色刘海，轻轻地说。

    通过接触听到烦恼的声音，帮助消除这种负面的情感，岩永薰是为此而生的，她一直在这么做，履行自己作为“公主大人”的职责，有时会没由来产生这样的念头——如果真的是只被当作情感消除装置就好了，做神也好，但是不要当人。

    一面被当作垃圾桶，一面又被父母娇宠着说要让她快乐，可以想见，这样做除了认知出差错，意识到异常，变得更加痛苦以外，没有任何用处，她的自我厌弃无从诉说，不能将这种情绪倾诉给不知所云的家人，神明也不可能向信徒倾诉自己的所思所想。

    岩永薰观察着帆风润子，观察着她的痛苦和纠结，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想做，一直在兢兢业业帮助妖怪、将其视之为责任和存在意义的自己，面对痛苦的人，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帮助她消除痛感，没有帮助他人的欲望。

    这种冷漠不是因为对方是人。她不讨厌人，甚至还很喜欢，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而不是异类，她只是不想帮助，不想伸出手，厌烦这样，厌烦把自己当个工具。

    人的烦恼总是比妖怪更多，因为争抢一把弓箭而吵起来的猴子、纠结要不要把出版社的小说都看完再去投胎的鬼魂、觉得自己嗓门太大的木灵，怪异们的忧愁总是如此简单，和它们单纯的思维一样，只能支撑起如此简洁明了的逻辑，不像人类，如果说人类的负面情绪是个矿藏，一眼看去只能看到浮于表面的晶石，其实往里深挖，根本数不尽，不同颜色，彼此纠缠不清。

    人类就是这么复杂而奇怪的生物。

    她也是。

    ‘我是无法被理解的。’岩永薰想。

    她不可能向任何人说自己因为做妖怪们的神明而苦恼着，她不想做，甚至时而厌恶这样的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她的愿望无法实现，人类常说社交距离和隐私自由，就是这样。

    后来岩永薰发现，她也不是一定要实现这个奢望，她只是享受被疼爱和宽容的感觉，不是作为“公主大人”，不是因为她能帮助人消除悲伤，而是因为她是岩永薰，就像父母觉得她怪异但是仍旧把她当孩子一样，这种残留在潜意识里的念想，但她已经回不到家那个港湾，即便在以前，父母和孩子的关系天然就是不平等的，她满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