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大雪初霁,远方连绵群山覆着一层雪色。夜幕沉沉笼罩着上京城,万籁俱寂,忽而自不远处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众内侍惊讶,皆转身好奇探望。

    唯有虞幼棠施施然立在廊下,并未回首,可藏在袖中的手指却缓缓攥住雕花熏炉。

    脚步声愈发近了,一行身穿正绿长袍的内侍越过月洞门,为首的孙太监,白面圆身,一袭金虎团纹玄色苎罗袍,腰佩金带,好不气派。

    孙太监瞧见虞幼棠的身影,登时止步,他一撩拂尘,躬身道:“请怀王殿下金安,奴婢传仙居殿口谕。”话落,就见那缓带轻裘的少年郎君悠然转过身来,眉目昳丽生辉,就连漫天雪色也难掩风姿。

    孙太监一怔,心道早就听说怀王殿下一张玉颜生的极为秾丽,更有甚者私下赞之为国色......思及此他赶忙垂首,恭声宣旨:“陛下口谕,朕夜观天象大雪方停,春狩不缓,令怀王即刻启程鹤台候驾。”

    东风呼啸,雪花打着旋扑人眼眉,怀王似是受不得寒,他轻咳数声,玉面晕出淡淡绯色:“臣领旨。”

    宣完了旨意,孙太监并不急着移步复命。

    他心知怀王是圣上膝下唯一男嗣,又想到近日陆家频频示好,不免热切:“大冷的天,小殿下怎就待在外面候旨,咱家知晓这是殿下孝心可嘉,但春寒伤身啊!”话音一转,他朝着诸内侍斥责道:“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侍奉主子的!”

    孙太监本是圣上身边最得力的,可惜与近日圣人召幸的男侍不太对付。这几月圣上对他疏远了不少。孙太监自是心急如焚,可巧陆家递话搭桥,两厢就这样联系上了。

    这期间缘由幼棠心知肚明,一改常态,语态温和与他寒暄几句,将特意备下的雕花手炉赏给他。

    待孙太监行礼告退,幼棠才觉松快了几分,看来确实与前世一般无二。

    大雪初停,庭院积满片雪碎玉。寒风缓至,游廊两侧悬挂的六角宫灯随风摇晃,雪光明明暗暗,泛着点点白光竟有些刺目。

    方才孙太监来传圣人口谕,声势浩大,整个东苑瞬时变得热闹起来,内侍们将早备下的骑装马具全都搬进宽阔马车里,怀王府马车开路在前,而幼棠独乘一辆双辕马车在后。马车几乎不着装饰,唯独八角缀着重紫流苏,随风微微摇摆。

    车厢四角暗刻着一枝棠花,十分低调,整个玉京城几乎无人晓得这是怀王府的马车。

    阿颂隐在美人拐,正与一个蓝衣内侍窃窃私语,见众人整装待发,她忙示意内侍退下,看了眼天色,小步上前道:“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闻言,幼棠拢了拢白裘大氅,踩着香檀矮凳,躬身上了双辕马车。待她坐定,阿颂亦压下锦帐,回身捧起一盏描金莲瓣汤盅,掀开莲盖,露出一汪黑漆漆的汤药:“殿下,今日还没服药呢。”

    幼棠细眉半蹙,素手一抬捂住微微起伏的胸口,只觉又疼起来。

    这是陆皇后在世之时,从宫外托请陆家寻南疆神医开的方子。这一张方子价值万金,药效极佳极为霸道,却也伤身,每每服下总感虚弱无力。自七岁起,她就一直服药,这几年身形见长,身段却依旧是几乎未曾发育的模样。

    那时,她还暗自庆幸。

    可自她复生之日起,日日高烧昏昏沉沉,阿颂见她身子虚弱,不敢再用药,只得将药暂时停了。熟料停药不过月余,她身前就开始慢慢发肉,日日胀疼不已,几乎无法再用束胸裹缠。她如今才不过十五岁,这样青春年纪,日后只会更难捱。用药遮掩身份之事,这世上唯有陆侯知晓,那神医行踪也唯有陆侯知道。

    虽说她可借金吾与陆家传信,可此事事关生死,她不敢冒一点风险。

    此次春狩,她必须要借这个时机见一见陆侯爷。

    *

    轮毂碾压青石板,吱呀声响不歇。阿颂推开青窗,只见窗外旭日东升,金灿灿的阳光映照着连绵不绝的群山,不远处数展旌旗迎风飘舞,明黄而硕大的梁字闪闪发光,一路上雕车宝马横亘行陌。

    连绵了半月的雪彻底停了。

    他们抵达鹤台,阿颂有些雀跃,她本是极好热闹的年纪,一直随幼棠禁步东苑,自是憋闷的很。

    如今正如出笼的鸟,她跃跃欲试探身四望,忽的浑身一僵,撇撇嘴:“殿下,崔内侍也来了。”

    阿颂一直很讨厌崔内侍。

    崔内侍正是圣人面前得脸面的内侍,本与幼棠毫无交集。也不知他对幼棠有什么深仇大恨,屡次在圣人面前进谗言,说一些幼棠大小琐事,内容多是些捕风捉影,欲加之罪。可是圣人心怀寰宇,自然无暇分心在这些琐事之上,并不在意是非分辨真假,怀王殿下几乎是次次挨申斥。

    总之见到他,惯来是没一点好事。

    是已,宫中诸多男侍,阿颂最讨厌的就是他,她趴在窗上,语气是不加掩饰的愤怒:“殿下,崔内侍竟然敢用亲王仪驾,这般僭越行事,大逆不道,御史台那些个清流怎么还不上书弹劾他!”

    幼棠微哂。

    崔内侍用亲王仪驾这事前世也发生过,御史台上书,闹到殿前,圣人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诸如此类事迹多不胜数,她一直疑心前世宫中遣人错传口谕之事,亦与崔内侍有关。

    只是上一世的事,如今也很难查明。

    帘外喧闹声渐起,马车猛然一晃,瞬时间竟停了下来,玛瑙珠帘随之摇摆,闪烁不定。

    阿颂半跪坐着,一个不稳撞到脑袋,她顾不得疼痛:“崔内侍那厮将马横在道上,直接挡在王府马车前了。”因是王府马车先行,他们低调随后。

    因而现下离王府马车还有些距离,周围又有些好事纨绔子弟渐渐围上来,一时间宽阔的官道也堵得水泄不通。

    人声沸腾,喧喧嚷嚷。

    幼棠几乎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掀开小窗,顺着缝隙看向热闹中央——但见崔内侍身披白狐裘氅,发顶羊脂玉冠,骑着一匹西域上贡宫中的白马。整个人白茫茫一片,似个扑棱棱的雪堆,径直挡在路中,不准他人通行。

    怀王府侍卫亦是分毫不让,针尖对麦芒,只见崔内侍驱马上前,怀王府侍卫岿然不动。崔内侍气急,手腕翻转,长鞭一甩,猛然抽向侍卫。

    此处本就拥挤,那鞭梢一下子扫到了拉车的骏马,骏马受惊长嘶,双蹄高高抬起,猛然拉动马车就要向前奔驰。

    好在王府车把式是用惯了的老人,车夫曾头沉稳老练,一把握紧缰绳,勉力控制住了马车,这才止住了一场闹剧。

    局势一触即发,崔内侍分明有错,但气势凌人,举起马鞭不知再说些什么。此举分明是冲着她来的,未免再度生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幼棠凝眉瞧着这闹哄哄的局面,不欲牵连无辜,吩咐金吾卫上前问话。

    ——就在这时。

    远方响起一声清锐的鹰啸,霎时划破寂静长空,只见一袭穿着行猎长袍,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君从远处纵马奔来,距离颇远,看不清楚面目。唯见寒光稍闪,那为首的少年郎君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一声箭啸。

    飞箭破空而来,转瞬之间,直直钉在崔内侍狐裘大氅尾摆之上。崔内侍骑在马上,自是未料到有此一遭,箭势突来,他像是被谁猛然踩住了衣摆,马不受控制前行几步,他一个不稳直接跌到地上。

    崔内侍平日仗着圣人爱宠,狐假虎威,没少得罪人。此时见他吃瘪,顿时哄堂大笑。

    面对这般羞辱,崔内侍满眼狰狞,几乎维持不住笑,他转身跳起来就要叱骂:“什么玩意!”随着他的声音,另一枝箭直直朝着崔内侍的面门,呼啸而来。

    箭锋锐利,几乎瞬时就到眼前,一声脆响,崔内侍发顶那尊羊脂白玉冠应声而碎。

    箭的速度太快,好半晌崔内侍才从惊愕之中恢复过来,他脸色煞白,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幼棠怔愣,心中惊异更甚,京中谁人这般飞扬跋扈?虽说大梁虞家与士族共治天下,这些年皇室渐衰,此处也算御前,怎有人如此猖狂引弓射箭。

    崔内侍吓得腿软站不起身,仰倒在几个小内侍怀里,尖着嗓子骂道:“是谁竟敢御前带兵器,好大的胆子,你报上名来!”

    闻声,那少年郎君打马上前,鞭梢轻扬,骊马高高扬起马蹄,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落在崔内侍的头上。崔内侍惊恐失色,手脚并用,连连后退。见他如此,少年郎君俊眉一挑,收起瑚柄马鞭,嗤笑道:“狗仗人势。”

    是他!

    幼棠愣愣的看着。

    竟是傅令梧。

    少年郎君的面容清峻至极,他生的极好,好样貌几乎完全随了母亲崔夫人——大梁世人曾胜赞清河崔氏,称其为满庭芝兰玉树。

    幼棠从未料到,相见竟是如此猝不及防。

    一时间她只觉得眼前一切如梦似幻,陌生又熟悉。不过是片刻间的凝视,傅令梧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倏然抬首,一双黑眸中带着有几分警告不满,直直望了过来。

    目光不驯,似是有谁招惹了他一般。

    隔着喧嚷人群,两人目光突然相对。他眼瞳黑亮,眉宇间有种坦荡的少年气。

    他怎么会回来?

    幼棠恍然前世分明是六月才回来的,如今不过是三月怎会返京?是河西四郡有要事发生,还是其他什么......

    两人相隔颇远,但傅令梧目光灼灼,一直执着望向这厢。心跳如鼓,幼棠勉强回过神来,她本能地合上青窗。

    心若藏兔,狂跳不停。

    他为何提前回来?

新书推荐: 我靠养前男友爆红驯兽界! 哑* 惊!食堂打饭小哥竟是学生会长大人 隐隐绰绰 捕梦网 西域寻亲记 美人骨之盛唐幻梦 一络索 时闻听雨落 受不了了,我在古代搞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