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大明宫,玉藻游池

    玉藻游池以玉池为名,小池清澈以石为底,澄清而微寒,一簇簇秋翠锦鲤浮游期间,皆若空游无所依,舒然自在。水面清圆似明镜,鱼儿摇锦摆尾,粼粼金光一闪而过,为这静美秋日点上几分俏皮。

    薛昙奴抱着一柄曲项螺钿琵琶,跪坐池前,修长手指上下一拨,如珠落盘,他悄然抬眼,情意绵绵望向六扇屏风印出的人影。

    虽未曾得见天颜,但他心知那是当朝的怀王殿下。

    近来坊间传闻怀王极爱琵琶,薛昙奴金银台前一曲绿腰闻名遐迩,遂自请为怀王诞辰演奏,熟料意外得怀王青眼。

    自那之后怀王时常邀他殿中演奏,可今日,纵然薛昙奴这首琵琶情意动人,怀王却仍是一副无心丝竹之态,兀自垂目把玩折扇。

    这时廊下匆匆行来一个宫装侍女,她左右踟蹰,见怀王面色淡漠,似是醉心其中,她还是说了一句:“六郎君递了拜帖,已等在庭前良久,”宫装侍女停了片刻,却没有等到回答,她皱眉看了一眼跪在蔑席上,垂首拨弦的乐伎薛昙奴,“......阖宫上下都知您不愿见六郎君,何大监已自去回绝了。”

    怀王握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阿颂,去取何侍人的《琵琶赋》来。”阿颂皱眉愤愤离去,眼瞧那粉衣消失在回廊间。怀王这才起身,侧目看了一眼薛昙奴:“奏绿腰。”

    怀王的身影没进回廊,一直快步走到前庭方止,她藏身在廊侧那一树极繁茂的葡萄藤后,日光璀璨,晃得人眼晕,怀王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傅令梧眼下那道狰狞的挞痕上,稍倾她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庭前对话。

    她来得晚了些,模模糊糊听到何大监含混其词说殿下不在玉藻游池,这段谎言太虚假,廊下琵琶之声悠扬宛转,倘若怀王不在,谁敢在皇子庭中待客呢?这番说辞只是欲盖弥彰。

    一阵沉默,她听到窸窸窣窣似是衣袂摩擦之声,听到那个熟稔至极的声音,不复往日,反而有种莫名沉静:“千秋令节,臣稽首恭贺殿下,千万岁寿。”

    七夕令节,是她的生辰。

    那是上一世,傅令梧随军返回河西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

    ——“何大监,殿下今晨可还好?我这里有件事回禀殿下,金吾卫有事回禀殿下呢。”

    “莫要出声,熬了一夜,殿下终于小憩片刻,莫要吵醒了他!这几个月来殿下总是夜不能寐,能睡这么一会子不容易。”

    幼棠缓缓醒来,她不知道怎么会梦到那一天的事。适才的梦太真实了,就像是昨日一般。她撩开锦帐,和煦的日光透进来,锦帐外一树寒梅盛放,梅香浮动,肩舆停在三思殿,何大监负手正与阿颂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幼棠合上眼睛,她记得甫回到玉京城,就压抑着满心愤怒,第一件事就是质问傅令梧。那时她年少偏执,不能理解傅令梧的“心仪之人”竟是一个男子。再加之这位“心仪之人”乐伎薛昙奴见她的头一面竟敢上前自荐枕席,她更是怒极。

    ......此情此景太过熟悉,这不免使她联想到崔内侍之流。

    上一世傅令梧返河西郡,一度音信全无,这当然也有她刻意忽视的缘故......后来翻年某个寻常春日,何大监激动异常捧着一封河西来信,呈递给她看。

    自她与傅令梧割席之后,何大监一厢情愿调停他们的关系,成日里奔波两处,那日她依旧以为是何大监两厢调停的结果,仍不肯看信,却听何大监说傅令梧离京前曾许诺此事,这信一定事关锦城公主的下落,请她展阅信笺。

    ......

    幼棠合上眼睛,敲了敲舆壁:“何翁,孤睡了多久了?”

    何大监停下话头,快步行来,“不过半个时辰,有件事要禀告您,”幼棠略略一点头,何大监含笑继续道:“听闻河西节度使傅大人快抵玉京,六郎君随傅侯爷去京郊大营都督北衙六军,事发突然走的也急,六郎君来拜见您那会,您正在贤妃娘娘那里,托阿颂向您告辞呢!”

    河西节度使傅大人,幼棠默然片刻,上一世最终朝中给傅令梧封的就是河西节度使兼朔方、陇右节度使,兼统三镇掌朔北之兵,威权极重。不过现下这位河西节度使应该是傅令梧的阿爷,怪不得他与傅侯爷同去京郊了。

    何大监扶着她下了肩舆,犹疑的打量了幼棠一眼问:“那位薛昙奴,殿下您可知他生的什么模样?”

    “去书房,孤写给你。”幼棠回眸望向翘首以盼的阿颂,问:“你方才说有什么事?”阿颂小碎步跑过来,随着她一路走向书房,低声道:“金吾卫的那位,方大人说有事向您禀告呢。”

    阿颂捻了一锭墨,倒水研磨,眼睛转向窗外,回廊柱上绘着纷繁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图样,她心里好奇极了,这个薛昙奴又是做什么的,她几乎是时时刻刻侍奉殿下左右的人,怎么未曾见过这位神秘人?

    殿下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她瞟了一眼纸面竟然是个善琵琶的郎君?

    难道是昨夜六郎君跟殿下说的?不可能,六郎君素来讨厌靡靡之音......那还能是谁引荐的?她眨了眨眼睛,决定寻机会探一探傅六郎。

    一袭宽袖随着幼棠动笔缓缓落回腕上,她挽袖又抬笔沾了沾墨,凝神片刻又添了几句,这时墨池在门外恭声禀告:“回禀殿下,金吾卫方大人求见。”

    幼棠应允,她搁下笔低声吩咐阿颂守在廊下。

    这时墨池推开门扇,金吾卫方律上前一迈,神情凝重行礼道:“回禀殿下,臣幸不辱命,御马及马鞍已经寻到,御马已经关在马厩中了。昨日之后,臣已经去马厩查过,草料并无问题,且御马所用草料皆与宫中一致......”

    方律一张脸绷着极紧,沉默片刻,又呈上一张勘验册子。

    怀王接过册子,方律轻轻出了一口气,继续道:“至于御马已请金吾卫中懂马的医官看过,观其粪便似有马碱子毒,这种草辛辣,马大量食之则易引发狂躁暴毙。如今御马却没有毒发而病亡,应是毒量极少。”话落他一挥手,身边金吾卫立刻上前呈上一个华丽非凡的锦缎马鞍,瑟瑟石环绕,只是马鞍被水浸透,又被人用刀劈开,除了一层皮中间支撑之物全然不见。

    “马鞍是从静湖底打捞上来的,那时就已被损坏殆尽,”方律举起马鞍,凑到幼棠眼前,指了指马鞍底侧锦缎上细小的孔洞,眉头紧锁继续说:“似是针孔,不知殿下玉体安否?”

    马鞍底下有针孔,也就是说马鞍中纵使动了手脚,也主要是针对马的,难道是有人在马鞍里临时藏了什么针?

    幼棠点头:“方大人,孤一切无虞。”

    “卑职不敢,”方律继续说起了发现御马的情况,又给她出示了繁杂的脚印以及几片碎布料,方律指了指掌中那一缕白锦,欲言又止说:“此种品质花纹定然是宫中内造之物,还请殿下辨明。”

    幼棠看了一眼,这一缕白锦虽说能看出是宫中之物,可这种白锦通常是用来裁中衣的,无论宫中内侍侍女或是外臣皆有可能,何况中衣破损也很难查明,加之春狩仅仅宫中内侍就数千人,宫外更是人群纷杂,她心知若是不张扬,暗下私自查难度极大。

    方律略一拱手,沉声道:“殿下,臣听您曾言及当时还有暗器,不知可否交由臣下验看一二?”

    幼棠垂目看向案几上那张洒金纸笺,墨迹已干,递给何大监道:“这几日就去,找到了人不要声张。”

    至于暗器,那根针一直在傅令梧那里,她还没腾出时间问他,幼棠捡起帕子,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沾了墨的手指,缓声说:“暗器留在傅令梧手上,待孤见他便让他送到方大人处。”

    闻言,未等方律说话,就见何大监匆匆将洒金笺塞到袖中,急急说了又说:“这个六郎君!走的也忒急。”

    幼棠听他嘟嘟哝哝抱怨傅令梧,心中失笑,何大监前世可是合宫之中最喜欢傅令梧的,自那事后,一直两厢奔波,不断的劝说她与傅令梧重修旧好。

    一切禀报完毕,方律也抱拳就要告退,幼棠看着他的眼睛说:“方大人,孤身边之事全仰赖大人了,至于那马鞍中遗失之物还请你再查,孤以为马鞍支撑之物不过是木头之流,刺客之流非要割开马鞍取走其中的物件,物件又不会说话,难道这物件能指名道姓不成?”

    方律称是。

    春狩也不过是三五日的功夫,听闻抵报河西节度使傅大人即将抵京,圣人瞬时无心春狩,亦打算回大明宫修养等待。

    幼棠如今算是得了圣人金口玉言解除禁足,自然不急着随圣人回大明宫。一旦回到宫中,再度出宫必然引人耳目。

    幼棠仰面望着山顶那片积雪,她想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处理一些杂事,比如掩人耳目联系陆家面见陆侯爷,若是能见到南疆神医就万事皆安了。

    与此同时京郊大营里,傅令梧也仰着面望向山头那一片雪色,心中则思肘着昨日那怪异的梦。在他脚边,一只毛茸茸的猞猁蹲在雪里,耳朵尖尖,两束棕毛十分神气,它舔一舔侧颈,时不时打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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