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猞猁抖了抖耳朵,棕色眼睛如一颗幽暗的宝石,警觉望向四周,待看到来人是一个绯衫轻甲的少年郎,它轻轻叫了一声,来人正是傅四郎。

    傅四郎尴尬收起那副蹑手蹑脚的姿态,大步走过去,抬手欲揉猞猁的脑袋,大猞猁灵敏异常避开,轻忽的跳起,霎时间攀上梅花树枝,待寻到一处栖身的好地方,正是它的主人傅令梧身畔,它方才俯卧,侧着头俯身回去,细细嗅一嗅梅花枝头,然后慵懒的梳理颈侧的毛发。

    “六郎快下来!”

    傅令梧双手一撑坐起来,他看向傅四郎:“四哥,闲来无事,你来的正好一起巡营。”两人骑着马奔入山林,不多时便到了渭河边上。京郊大营倚靠着渭北,虽说是春日节气,但河水仍是结着一层冰。这会已是正午十分,明光热烈,他们两人沿着渭河好好跑了一圈,消耗了少年人多余的精力,傅四郎按下缰绳,马驹渐渐放缓了速度,他远远望着京郊大营道:“这里是周亚夫练兵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六郎,真希望边疆安宁些,年初那场胜仗怎么说也能安宁一两年。”

    傅令梧不语,不知他从哪里寻来一枝浓密色的腊梅,香气悠远,他将腊梅花枝别在骊马辔头上。

    傅四郎沉默的看着那一段花枝,就在他以为不会听到回答时,却听傅令梧毫不留情打破了他的幻想:“四哥,今冬春草原大雨雪,突厥的牲口死伤大半,突厥侵边只会更频繁。”他拨转马头,朝着大营行去:“回去罢。”

    京郊大营与渭河之间隔着一片密布的林子,春寒料峭,树木枝干寥落,偶有枯枝上蹲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行到大营近前,两人干脆下了马,沿着一道人踩出来的小径,缓步朝着大营行去。因逢休沐,营中人寥寥,他们俩也不急不缓,傅令梧因心中一直记挂着那个离奇梦境的事,一路上很是寡言。

    傅四郎见他意兴阑珊,也不与他闲谈,他们刚好行至那株大梅树下,傅四郎站在树后,支着乌鞭时不时搔一下猞猁的尾巴尖,猞猁被他扰的不胜烦乱,正要回头咬他,耳朵尖忽的一抖,支起背,敏锐地望向了一座营帐,它轻快的三两步跃上雪地,白雪生出一连串大梅花,它弓着腰非常谨慎,近乎无声的猛然跳起,跃到帐后。

    一声惊叫。

    傅四郎隐在树后,闻声望过去,只见那营帐后跑出来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子,神态慌张,急匆匆抱着衣衫,他们四下张望一番没见着人影,其中有个低低骂了一句:“是谁养的畜生?”另一个声音安慰道:“你小声些!听说是傅小侯爷的爱宠。”见着周遭无人,两人搂抱着,连衣裳也顾不得穿,猫身钻进营帐里了。

    傅四郎颇有些惊色,这本就是军中大忌,河西军营中惯不许出现这些,他亦只是听闻从未见过。更别提突然在京郊大营见着这般荒唐的画面,傅六郎本能瞥着嘴偏开了头,这时猞猁踏着步又踱了回来,浅棕色斑点皮毛上沾着几朵梅花,傅四郎虚空指了指贪玩的猞猁,猞猁慵懒伸了个懒腰,就势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滚。

    想起傅令梧对怀王那番情谊,傅四郎勉力调整,做出一副正常神色,悄然侧目窥了一眼傅令梧的神态,见他拧着眉看向那厢,最终难掩满眼厌恶偏开了头。

    傅四郎倚着梅花树,将缰绳套在枯斜的枝干上,观他如此作态,转而一念他与怀王殿下种种相处......他倒是极为惊讶,试探着问说:“军中确实不该出现这事,只是如今玉京城里风俗如此,”他抬手向上一拜,暗示圣人,“上性好龙阳,偏宠内侍......就连京中贵胄亦欣然从风,你若不喜,切莫显露出来。”

    傅令梧不欲与之言,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六郎,”傅四郎顾不得引马,快步跟上他:“六郎,四哥一直想问你,你与怀王殿下有些,”傅四郎一把拦住傅令梧的肩,亦步亦趋的跟着,深深吐了口气,“走那么快干嘛!”原本直白的问话在口中转了一圈,他又咽了回去,改了话头,“那只葡萄纹银香球,是怀王殿下赠与你的罢......殿下待你这般亲近,会不会是,”他适时停了下了。

    果然一听这话,傅令梧忽然止步,抬眼瞥过来,那眼神极其锐利,暗含警告:“那只香球是殿下落在我身边的,不是送我的,”他神色严肃,目光炯炯直视身着绯衫的傅四郎,“有些事不可说,见过诸多内宠如王喜,无一不是祸乱之相,先皇后亦忧心,病榻缠绵多年,久病不治......殿下深受其害,素来厌恶此等风俗,我自幼与殿下相识,看待此事,亦永远与他一般。”

    “请四哥不要妄论殿下。”

    傅四郎见他驱马奔回大营,默默立在雪地里叹了口气。这件事他终于问出口了,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也许真是他忧心太过。

    猞猁懒洋洋起身,四蹄踏雪,不紧不慢跑起来,最终跟上傅令梧的步伐,来到了营帐前。营帐门前悬挂着一张厚实毡帘,猞猁躬身在毡帘上蹭来蹭去,毛茸茸的猫脑袋顺着缝隙拱开毡帘,棕栗色的眼睛警惕探望,确认安全,才望向坐在榻上的主人。

    傅令梧自蹀躞带悬着的荷包中取出一块糖蜜果子,放在掌心,猞猁鼻子抽动,左闻右嗅,终于抗拒不了这甜蜜的诱惑,啪嗒啪嗒一溜烟似跑进来,舌头一卷,美滋滋的舔了起来。

    傅令梧垂目看着猞猁身上漂亮的斑点,心思早到了六合八荒之外,他从未想过四哥会问他这种问题。甚至于听到他的话,心中竟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欢喜,不知缘何直接就想到了自他们幼年相识,殿下一直待他远比任何人都亲近。他爷娘膝下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想若是有兄弟也不过似他们这般要好。

    无论如何,肯定不会是......

    断袖分桃的干系。

    想到那几个典故,傅令梧阒然变色,心中方才那点微妙的欢喜顿然消散,他抚了抚猞猁光滑的背毛,见它已吃完了蜜果子,还不解馋,不依不饶用湿润的鼻子不断顶他的手背,他哑然失笑打算从荷包里摸了一块圆的糖饼给它,拿到手才知那不是糖饼,而是一枚冰冰凉凉的圆盒。

    是幼棠送他的鲸膏。

    他怔愣了片刻,猞猁却等不及,咬着他袖口用力扯了扯,傅令梧这才回过神来,他从荷包里摸出一枚真正的蜜煎,轻轻丢进猞猁的嘴里,见猞猁得了果子满意至极,傅令梧拍了拍手,走到隔间,撩起水洗干净了脸面。他打开那个小圆盒子,沾了一点晶莹剔透的鲸膏,抹在眼下。

    这方圆盒应在幼棠身边很久了,有一种他身上独有的淡薄花香气,傅令梧的手指轻柔点了点小圆盒,面上不自觉带出浅笑。

    猞猁吃的一嘴甜蜜,终于舒服的打了呼噜。

    这时帐外却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傅令梧收起笑意,面上闪过警惕,与此同时手指灵活的一转,将那方圆盒又安然塞进荷包里。

    此时正逢休沐,定不是军营中事,突然有人匆匆赶来,难道是河西军终于抵达玉京城了?未等他再做猜测,一道相熟的声音传来。

    ——“六郎君!六郎君就在这里吗?”

    竟然是怀王身边的小内侍墨池,很快傅四郎那一袭绯衫现于眼前,他一把掀开毡帘,笑道:“六郎,怀王殿下身畔的中贵人墨池,金吾卫左中侯方大人一并前来,似是有事要问你!”

    金吾卫是京中十卫之一,亦是圣人最为信任的一支私卫,因其直接听命于圣人,权势极大。傅四郎不知这是什么架势,怎么金吾卫的人竟然直接找上了傅令梧,他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傅令梧,“六郎,你才回京中不过两日,可知道是什么事?若是大事,应该立即请傅将军前来,切不可耽误了!”

    傅令梧微微摇首,昨日怀王惊驾之事,并非寻常小事。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怀王是圣人膝下唯一的皇子,若是闹将出来定是一番大乱。可昨日应怀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他对外亦不谈惊马出事,故而四哥并不知实情,这才惊诧异常。

    猞猁警惕的蹲在榻上,棕眼睛一眨不眨。

    傅令梧将墨池和金吾卫方律请进来,回身对傅四郎说:“四哥,是殿下的事,与家中无关。”傅四郎抱拳告退,绯色衫子一闪退出帐外。

    墨池笑吟吟的先说:“六郎君,这位大人是金吾卫左中侯方律大人,自今年以来一直护卫殿下左右。”经他一介绍,几人相互行了礼罢,就听方律不再多客气,沉声问道:“听闻昨日惊马之时,六郎发现了一枚银针状的暗器,可还在你手中?”他一拱手,“怀王殿下吩咐臣交由太医院医官检验。”

    闻言,傅令梧未置可否,眼光微闪,那枚银针确实在他这里,甚至已经请傅家的大夫看过了。只是此人出身金吾卫,与宫中不分里外。他一直疑心布下银针的奸人就是出自宫中,两边师出同源,故而不见得可信,他说:“那针已送到军医处去查了,方大人,恐怕你需要等休沐结束,待军医回营,我遣人送到你手里。”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的说了几个回合,墨池在帐内等待太久,那只猞猁又虎视眈眈,墨池怕极了,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作揖告罪:“六郎君,我先出去片刻。”

    说罢他擦一擦眼睛,赶紧掀开毡帘跑了出去,正惆怅着军营之大,不知何去何从之时,就一眼见到绯衫轻甲的傅四郎等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他心中一喜,想起了阿颂姐姐交给他的任务,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四郎君,四郎君奴婢有件事想问您!”

    他平日不做什么重活,跑了几步就气喘连连:“四郎君,”他撑着梅花树干喘了口气,歇了片刻,神神秘秘的说:“您晓不晓得一个叫平康坊里有位名叫薛昙奴的乐伎?”

    平康坊......

    一听这几个字,傅四郎都惊住了,平康坊隔道相临达官贵人齐居的宣阳坊。就连他着原在河西长大的人都晓得平康坊是乐伎歌伎所居之地,京都贵胄,五陵侠少萃集于此。这可是京中风流儿聚集的地界,墨池身为怀王内侍怎么会对这感兴趣?

    傅四郎双手合握,口中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了,却听耳边又炸起一道惊雷。

    ——“我们殿下正遣禁卫寻人,这几日就要见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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