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众学子散尽,堂内恢复往日静谧。

    东风散漫,清雅的绿梅香气萦绕满堂。傅令梧眉头缓缓拧起来,盯着幼棠的:“殿下!”对上幼棠分外无辜的眼睛,他握紧幼棠的手,举在半空中,语气硬邦邦的像审问犯人:“……你,做什么!”

    幼棠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睫毛一压,掩住满眼狡黠,就着先前的话头,状若自言自语:“医正说多休息,尽量不要行走。可惜事不由人,等下要去一趟西市书坊寻书,孤一个人上楼下楼,也不知明日还能不能上课……”她压了压指尖,轻叩傅令梧的手背,亲切邀请道:“六郎不同他们去了?随孤去西市书坊罢。”

    “为什么不去?”

    傅令梧触炭般一下子甩开了手,撩起袍子利落起身,行动间袖底散出淡淡的兰麝香气。东风散漫,清雅的绿梅香气萦绕满堂。傅令梧停下步子,一张少年面孔紧绷,随口问起:“上次去的那间?”

    幼棠见他起身欲行,心知他不会去西市了,但仍然答道:“是呀。”

    傅令梧却不再说话,倾身捡起那方青玉镇纸,递给幼棠,见她松开手接过镇纸,才道:“过两日,臣给殿下赔一对新的。”话落,他错身跨过矮几,握住乌鞭,三两步就走出堂外了。

    庭外明光耀目,东风送暖,傅令梧转过墙角,迅速消失不见了。廊下阿颂粉色衣摆露出一角,她满眼惊奇,欲进又止,探进来个头:“殿下!”

    “躲在门外做什么?还不进来?”幼棠摩挲了一下青玉镇纸缺角,却闻阿颂嘻嘻一笑,“奴婢瞧见六郎君拉殿下的手,以为不该进来的。”

    幼棠手指微蜷,也有点尴尬,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方才庭中,傅四郎和白九郎勾肩搭背,你言我语,众人亦习以为常......料想寻常男子握一下手能有什么?幼棠疑惑看了阿颂一眼,团握着那处缺角:“去西市书坊。”

    阿颂抿着嘴轻笑,试探着问:“殿下与六郎君和好了吗?”

    看着阿颂一脸期待,她指着空空如也的庭外,摊开双手。

    待车舆行至西市之时,已经未时三刻。若说诗经典籍,天下藏书无不在太学书楼,但若说起民间杂谈,药典游记之流就只能在坊市间寻得了。书肆位于西市东南角,靠近光德坊,此处不同于坊内他所,并无胡姬酒肆,金宝商行,尽是些笔行书行,甚至于大槐树下还有一家卜肆。

    每逢春闱,便有不少暂居群贤坊、怀德坊的学子来此求签问卦,据说极为灵验。

    幼棠说来此看书也并非是信口胡诌,书肆位于西市,是城中胡人杂居之所,整座玉京城唯独在此能寻到一些域外书籍。圣人千秋在即,这些年随着圣人龙体衰弱,先入道后拜佛,愈发心慕天竺高深佛法,苦求长生之路。

    上一世她曾听说有人在西市书坊看见过天竺佛经抄本,但当时她拘在皇陵,并未求证,故而不知真假。若能寻到佛经抄本自是好的,若没有缘分,托人留心亦可......幼棠双目微合,竟生出几分困倦,她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察觉马车停下,有人掀开幔帐,一道明光照了进来,伴随着浅淡的兰麝香气,幼棠皱眉,莫名的想起来傅令梧,她问:“到了吗?”

    久久听不见回应,甫一睁眼,瞧见傅令梧放大的俊脸凑到眼前,幼棠犹在梦中般,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看着他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心中迷惘不已。

    傅令梧抬袖掩口,干咳了一下:“殿下。”

    他不是去找白九郎了吗?大约是幼棠眼中疑惑难以忽视,傅令梧手指微动,缓缓直起身,他眉骨深秀,鼻梁挺直,扬起脸来隐隐有睥睨之势:“九郎那边已经结束了,现在已是申时初。”

    难怪每逢大朝,督察院都会上书弹奏他傲慢无礼。

    申时初刻?

    再不起身西市就要闭市了。

    幼棠一下子睡意顿消,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不再探究白九郎的事:“我们进去吧。”

    书肆前为二层书楼,后院分作两处,一处用书肆老板居住,另一处则隔成小间,分与客人用。书楼左右不比西市他处,极为安静,来往之人皆是书生文人。就连各家店铺门口招呼人的小厮都生着几分斯文气。

    布衣小厮并不迎客,手脚笨拙碰着一摞摞书向后院走去。今日是三月里少见的艳阳天,书房后院晒满了一地书,傅令梧探目四望,寻不见掌柜的,只切切问了幼棠欲寻什么书,三言两语说定,怀王扶着木梯踏上二楼,木梯经年历久,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傅令梧望着他的身影,心想幼棠想要找一本有关蜀中的游记,除却书名并不知何人所著。他环视一楼,书丛林立,放眼望去全是及人高的架子,墙角各自摆放着巨大木箱,有几只箱子敞开着,箱里满满当当,本本旧书厚厚摞成一叠。他则寻了个开窗处,迎着光一本本翻找开来。

    约莫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傅令梧心觉漫无目全靠翻看寻书这条路行不通。许是晒书弄乱了摆放的缘故,书架上各种书籍内容全无干系,左右之间毫无逻辑,这厢取出一本经义详解,下一本竟然是东郡食谱。

    艳阳高照,几束金光穿透稀薄云层,晨起尚存几分清寒之气,如今经明光一晒,瞬时过渡到了夏日,阳光热烈耀目至极,傅令梧甫迈出书坊,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睛,后院不比书楼,一派忙碌景象。

    眼熟的布衣伙计垂头丧气,正搬着木箱迈进后院小间。院中立着个高个短须汉子,他两袖高高挽起,忙忙碌碌,上下搬放,瞧见傅令梧迈入院中,他作了个揖殷勤道:“郎君可是要寻什么书?”

    傅令梧挽着乌鞭敲了敲漏窗,问道:“掌柜的,可有蜀中游记,摆在何处?”高个短须汉子抹了抹头上汗水,叉着腰拧着眉想了一阵,“郎君,从东边起第三个架子,您且看看。”

    日影偏移,星星点点光芒穿过漏窗,傅令梧自东边起行到第三个书架,随意拎出一本,只见书封面上用簪花小楷写着《锦城随录》。簪花小楷分外娟秀,傅令梧微疑,文章罕有用簪花小楷的,他又看了一眼封皮,目光在“锦城”二字上晃了一眼。

    锦城自然是蜀中,想来是无错。

    他翻开第一页,“太康元年,余江南逢旧友,是夜忽忆少时余携好友,把臂同游锦官,流连不去,旧友柳郎名响彻蓉城,风姿如玉,雅致翩翩,堪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一本游记开篇便写旧友风姿如何,未免离题太远,傅令梧挑眉嗤笑,何况这些描述太过浮夸,世上哪有人称得上如此赞誉?傅令梧脑中忽的浮现那方温润冰凉的青玉镇纸,他不自觉捻了捻手指,收敛神色,继续看下去。

    他向后翻一页,更是惊异,这本游记竟然还配了幅图——只见两男子衣冠风流,把臂同游,并立画船,远眺江心,两岸绿柳成荫,夭桃秾李,好一幅游春图。整幅图墨笔勾勒,草草而就,却十分传神。

    这本游记怎地如此怪异,傅令梧拧起眉头,失了耐心。不愿一页页细看,直接翻到书中间,欲一探究竟,恰见正中那页是一张浓墨重彩的插图,两男子青衫半褪,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怎么会有这种不知廉耻的,匪夷所思的书?

    登时,傅令梧汗毛倒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他一把将书丢到原处,就像炭中取栗的猴子一般无措。真不知什么人会看这等妖书……这时身后有人急急跑过来,脚步声响极重,布衣伙计呼唤道:“郎君!郎君,咱家掌柜不分东西,是西边第三个书架!”

    布衣伙计不等客人言说,探看了一眼傅令梧腰曳玉带,又见他面色难堪,以为是得罪了贵客,赶忙补充道:“郎君,方才弄错了!稍等片刻,小人洗干净了手,给您取来蜀中游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布衣小厮取来厚厚一摞游记。这会功夫,傅令梧已将恼人之事抛之脑后,意外而已,他一本本捡起,翻了又翻,方才确认是游记无虞。

    他好整以暇,捧起那摞书踏上二楼。

    金乌西沉,余霞成绮,远处司市夜官击钲声由远及近,只待钲鸣三百声而众以散。傅令梧绕开一座座书架,在二楼尽头花窗下,寻到了专心致志读书的怀王。花窗半开半合,怀王侧对着窗,周身被书架阴影笼罩着,唯有握着孤旧书籍的手,莹白夺目。

    或许是傅令梧的脚步声过重,怀王像是被惊到了似的,蓦然回望,花窗外落日余晖映照进来,幼棠两颊染上一层单薄的胭脂色,指尖抚了抚书脊:“可找到了?”

    寻几本游记而已,还不是手到擒来?

    傅令梧挑眉,正欲上前,却听窗外细碎的闲话,一男声道:“若说吃食,西市有皮薄馅大的萧家馄饨、庚家棕子滋味甜蜜。”他啧啧称赞,“若说樱桃毕罗和冷胡突鲙,那更是千金难买的珍馐。十姑想吃些什么?”

    女子声音细细,不紧不慢:“听七哥说坊间有家油麻胡饼,焦香酥脆,堪称坊间一甲。”

    男声急急道:“那得快点去瞧!说不得卖完了。”声音伴随着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方才上楼,就见幼棠一直专注望着窗外,原来是听他们闲话家长。

    难道幼棠也会嘴馋?

    这倒新奇了。

    傅令梧忍着笑,右脸侧的酒窝若隐若现,他抱着一摞书大步上前道:“殿下,去吃胡麻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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