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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马车嘎吱在雪地留下一深一浅的痕迹。

    沈卿云站在原地淡漠地看着马车远去,她摸了摸怀中的聘礼单眸中才带上几分笑意。

    她刚转过身便见沈听肆倚靠在门边,“阿兄怎么在这?”

    “倒是出手大方。”沈听肆有些不满地嘟嚷道,“人傻钱多。”

    沈卿云歪头不解:“不好吗?阿兄不满意?”

    沈听肆一想到他那瘦弱的身板就为自己的妹妹惆怅,那般病弱怎么护得住她,“空有一副皮囊。”

    沈卿云浅笑盈盈,“阿兄这就不懂了,我们女子也同男子一样就是喜欢好看的皮囊。”

    没想到自己妹妹也被那副皮囊蛊惑了,沈听肆痛心疾首,“你怎变得如此肤浅?”

    沈卿云伸了个懒腰不想搭理他,“王爷诗书也不错,阿兄下次可同他比试比试。”

    前世沈听肆对段清淮也有诸多不满,沈卿云清楚他不过是觉着全天下男子无一配得上她罢了。

    她站在雪中撑着纸伞,一只手伸出伞接住簌簌落雪,“比起云让,卿卿倒是更想听听阿兄今早是如何被绾一姐姐赶出来的。”

    沈听肆摸了摸鼻尖,不由想起江绾一今早的神情。

    其实对于大多数事情他都果断的,唯独在对江绾一的感情上唯唯诺诺。

    昨日一想通,他几乎是彻夜未眠,一大清早就赶去了江府。

    梅花树下,江绾一撑着伞披着白狐裘背对着他宛若仙子下凡。

    那一瞬间沈听肆想到了许多。

    很多年前的一个大雪天,他在练武,江绾一也是这样撑着伞站在一侧静静等着。

    她身子骨弱,吹多了风便要染风寒,沈听肆不许她久站,她便和沈卿云一同待在屋里烤火。

    沈听肆站在风雪中,却总能感受到她追随的目光。

    后来在战场上,沈听肆常常想起那始终追随着他的目光。

    似是听到声响,江绾一转过身,面上带着些许病气,嘴角带着温婉地笑:“许久不见,绾一倒是忘了恭贺听肆哥哥胜利归来。不知听肆哥哥今日有何事?”

    沈听肆今日特意穿了一件锦袍,有几分书卷气,眉眼也温和了不少,他不大擅长周旋,便直奔主题,“绾一,你我自幼相识,我心慕你许久。”

    “我心知配不上你,今日也只是想向你表明心意。”他有些紧张地掏出信件,“我不擅吟诗,在边关咬烂了笔头也只写出了这几封。”

    江绾一垂着眸子看不出表情,“那回来后为何避我不见?”

    沈听肆如实作答:“你知晓的我自幼便立誓保卫边疆,此后必定要常驻边境,我不愿你独守空房,也不愿你同我到那边关吃苦。”

    江绾一偏头咳了几声,又问道:“那你今日怎的来了?”

    沈听肆面上有些局促,却还是如实道:“说来惭愧还是卿卿点醒了我,”他对上江绾一的视线,“绾一你早已能独挡一面,是我一直停留在原地,总觉得自己能护你周全,却忘了你也有能力,我自以为的为你好怕是只会让你烦恼,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簌簌的雪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绾一才接过信件,缓声道:“我亦心慕于你,”顿了顿她接着道:“不过你先前太过小看我,罚你哄哄我。”

    沈听肆只觉得耳边响起一道惊雷,心中似有万千烟花炸开。

    他有些激动,羞怯道:“我能抱你一下吗?”

    江绾一只觉得脸热,红着脸将他推出了门,“你还没哄好我呢!”

    况且这种事情问了叫她该如何好意思答!

    沈听肆便这样被赶走了,走时面上还带着笑。

    思及此,沈听肆忍不住又笑了,难得请教自己的妹妹,“该如何哄女子欢喜?”

    沈卿云一看他那抑制不住的嘴角便知今早发生的八成是喜事,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她长舒一口气,“卿卿还要同母亲探讨婚事,就先退下了。”

    连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雪似鹅毛打着转落下,无声无息覆盖住行走的痕迹。

    直至第二日雪仍旧没有停下的趋势。

    段行川阵仗搞得很大,绣衣楼派了四五个人来给沈卿云丈量尺寸。

    为首的年龄大些,看着约莫有三四十岁,领着几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见了她规矩行礼,“沈小姐,王爷派奴婢来量尺寸。”

    沈卿云温和地笑了笑,站着任由几个女子为自己量体。

    末了被知念领下去领赏了。

    向烛站在一旁为沈卿云斟茶,“这绣衣楼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建,还真真是办了一件大好事。奴婢瞧着那几个姑娘靠自己双手过得也好得很。”

    沈卿云饮了一口茶点着昨日段行川送来的铺子,闻言点了点头。

    男子哪抵得过钱财靠谱。

    昨日段行川送来的聘礼全搬到了她的库房里。

    似是想到了什么向烛贴近了些,小声道:“奴婢今早听说,昨个那黑市烧起了一把火。”

    “哦?”沈卿云提起了一些兴致,她还记得前世黑市是在段清淮登基后除掉的。

    派的是沈听肆,黑市唯利是图,多方势力勾结,光是朝堂上就有不少人使绊子。

    兄长费了好几年才将其连根拔起,那一番后沈家也是元气大伤,又因触到了多方利益,树了不少敌,这也是沈家抄斩时只有少数不满的原因。

    向烛不知道自家小姐想的那些,见她提起兴趣便接着讲,“闹了好大一通,寻常百姓根本不敢议论,奴婢也是听公子身边人说的。不过烧的也不多,只有地下其中的一条街。”

    沈卿云点了点头,看了眼屋外的风雪温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陛下巴不得早早灭了黑市,官员也不敢明面上与其勾结,黑市大概率是闷声咽下这口气。

    鲜少有人敢这般光明正大地与其作对。

    沈卿云心中倒是有了一个人选。

    她放下杯子起身,“走吧。”

    向烛还没赶上她的脑回路,呆愣愣地问:“小姐,去哪啊?”

    沈卿云挥了挥手里的纸张,“去瞧瞧铺子。”

    向烛上前为她披了件披风,又递了个手炉,才撑伞准备出发。

    昨夜雪下了一夜,道路上有一层厚厚的积雪,马车难行。

    马车哒哒了约莫过了三刻钟才到西市商街。

    京城内分东市和西市。达官贵人多数住在东市附近,物品也较为昂贵,就连皇家都暗地里要分一杯羹,沈卿云有的铺子并不多。而西市多数是民众采买,物品较为便宜,沈卿云铺子多数集中在此。

    西市商街又长又宽。因着先前与西域开了商路,有不少西域商人来西市开铺子,稀罕物件也多了不少。

    沈卿云也算是高门贵女,鲜少来西市,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她外祖父家就是在江南靠经商发家的,倒并不像其他官家那般瞧不上商贾。

    况且商贾虽被权贵们瞧不上,但是能赚到钱啊。

    白花花的银子攥在手里,还管什么别人的目光。

    沈卿云扶着向烛轮番看了这几个铺子,铺子都不算大,卖的基本也是胭脂水粉、首饰布料之类。

    赚得倒不算少,一个月算起来进账也能有个一两百两,抵得上七品官员的俸禄了!

    沈卿云看得喜滋滋,还给向烛、知念挑布料做了几身衣服。

    向烛推辞道:“奴婢的衣服都够穿的,怎能让小姐破费。”

    沈卿云杏眸带着些许笑意,“临近年关了,新年总要穿新衣的。”

    知念和向烛都是自幼就跟着她的,前世就是到死这二人都不离不弃。

    忠仆难遇。

    沈卿云攥紧了手炉,“我们主仆三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如今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换作寻常人家的女子都已嫁人了,你们仍旧跟在我身旁伺候,着实是委屈了。”

    一般做丫鬟的姑娘家到了年龄就会由主子家安排出嫁或是直接打发了。做得好的就算是嫁人了,也会在府上留个差事。

    向烛摇头道:“小姐,奴婢不委屈。府上俸禄丰厚,小姐待奴婢们也是极好的。”

    沈卿云拍了拍她的手,“过几日再给你们一人添置一个商铺。想嫁人,我便将你们风光嫁出去;不愿嫁人,有个铺子一个人过活也能自在。”

    一个丫鬟的月俸饶是再丰厚也要攒大半辈子才能攒出一间铺子。

    向烛想着后半辈子数银子的日子,整个人喜滋滋的。

    今日她出来倒是没有目的地,眼见着巡视一圈了沈卿云突发奇想去书肆瞧一瞧。

    目前她似乎没什么危机,和段清淮几乎没有交集,沈家离帝位之争也越来越远了。

    但是重活一世她总是惴惴不安,想多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西市的书肆多聚集寒门之子,其中不乏有志之士。

    睿文帝最是重视寒门书生,近几年寒门出身的状元也多了不少。沈卿云记得上一世还有好几个寒门出身的大臣。

    沈卿云准备在书肆碰碰运气。

    只是当今这世道无人支持女子为官。平民百姓压根不会将女子送入学堂,而权贵将女子送入学堂也不过是为了那一句“才女”的夸耀。

    寻常人家的女子无需读书只需要相夫教子,而世家女子多读的那些书也不过是为了嫁更好的人家为家族助力。

    那群男子提出“女子无才便是德”,将女子困在四方的宅院中,让她们愚昧,让她们无处可逃。

    他们骗过了女子,最后也骗过了自己,还当真以为女子是自己可以支配的物件。

    沈卿云没戴面纱,来这一趟也是一时兴起,便扮做买话本子的进去闲逛。

    还没进书肆便见有一人站在风雪中,面前还摆着些字画。

    沈卿云瞧他面熟,便凑上前看他的字画。

    大冷天他只穿了件单衣,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沈卿云只扫了一眼,便递过一两银子,笑眯眯道:“我全都要了,烦请公子帮我搬到马车上。”

    那人手抖了抖,连声音都发着颤,“小姐,太多了,这字画不值钱。”

    “我说它值它便值。”沈卿云一双杏眼弯弯,“公子莫要妄自菲薄,日后飞防腾达别忘了我就成。”

    那人行了个大礼,“在下张清尧,敢问小姐尊姓大名。”

    沈卿云被他这阵仗惊到了,后退半步,“沈卿云。”

    京城姓沈的,能拿出一两银子买这不值钱字画的只有沈丞相家。

    他并不擅画,这字画也并不值钱,若不是祖母重病在身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张清尧郑重道:“沈小姐恩情,在下铭记在心。”

    “快些请起,”沈卿云温声道,“将画帮我搬到马车上就好了。”

    向烛引着张清尧搬画上马车,而沈卿云则进书肆买了几本话本子才上马车。

    马车哒哒回府。

    向烛在马车上轻声问:“小姐当真是喜欢那字画?”

    小姐虽喜欢字画但没有一次是全包下了的,就她这个不识几个字的人都能瞧出那字画压根比不上院子里收藏的那些。

    沈卿云摇了摇头,“诗不错,画还要再练练。”

    向烛不解道:“那小姐为何还要全买下。”

    “只是瞧着他有了难处,便帮一把罢了。”沈卿云翻看着方才买来的字画。

    一开始她只是觉着那人一席单衣站在风雪中有些可怜罢了。

    后来那人朝她行了个大礼,她便看出来这张清尧是有一身傲骨的。

    能让一个有傲骨的穷书生去卖自己都不满意的字画,应该是个难关。

    那一两银子于她轻若鸿毛,于张清尧怕是重若泰山。

    沈卿云玩笑道:“说不定日后他便发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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