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觅快到家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大个人了，无论是拎一个三丽鸥、冰雪奇缘还是奥特曼的蛋糕回家，多少都会显得过于幼齿。
就像从她七岁那年，妹妹出生，父母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已经长大了，妹妹还小，你要让着她、哄着她、照顾她。
好像从七岁开始，她就真的是个大人了。
玩具是妹妹那种小孩才能玩的，零食也是妹妹才能吃的，漂亮衣服更是妹妹那样的小孩才有资格跟爸妈要的。
或许是从小没当够小孩吧。
楚觅从高中住校才有自己的零花钱，除了每周充饭卡、买学习用具之外，所剩无几的那点零花钱全被她用来买零食。
到大学毕业能自己挣钱了，她就疯狂买新衣服、化妆品、稀奇古怪的玩偶，以至于头两年都没攒下什么钱。
如今关于童年缺失的欲壑已基本填满，但在某些特定时刻，她在挑选东西时，还是会下意识倾向于可爱、幼稚、华而不实。
就像此刻她手里的这个蛋糕。
明明从理智上讲，那些造型最普通的小蛋糕才是最适合出现在她手上的。
所以进电梯前，楚觅还有些迟疑，怕迎来温昱安质疑的目光。
进了家门，住家阿姨王姐适时迎出来打招呼：“觅觅，回来啦！”
楚觅嗯一声，朝她笑笑。
之前初见时，王姐张口就喊她“太太”，楚觅只觉名不副实，着实尴尬，便让王姐直呼她名字。
但王姐很讲究雇主与家政的身份差别，坚持认为直呼姓名太没礼貌，最终与楚觅商定，管她叫“觅觅”。
王姐摘了围裙说：“饭菜都在厨房温着了，要没别的事，我就回去陪家人一起跨年了。”
元旦三天假期，王姐也跟着休假。
楚觅点头道：“好，新年快乐。”
“你跟温先生也是，新年快乐！”
王姐笑呵呵应着，拎起自己的行李袋往玄关走去了。
楚觅把蛋糕放到餐桌。
毛毛这几天跟她熟了，不但不再吠她，还会跟着她走来走去，只是还不太愿意让她摸。
楚觅逗了会毛毛，又回房间洗手，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
出来时，温昱安还没到家。
她想了想，给温昱安发去微信：【还没下班？】
片刻，温昱安用语音回她：“在路上了，绕了一趟蛋糕店，这会有点堵车。”
声线从听筒中传出，磨砂质感更加明显，伴随着车外隐约的车鸣声。
楚觅连忙也用语音回：“那你专心开车，路上小心。”
温昱安没再回复。
楚觅按灭手机，在手中攥了会。
片刻，她忽地想起些什么，重新回到温昱安的聊天框，点开他第一条语音重听。
听完后，她不由将目光转向餐桌，一时瞠目。
不会吧，温昱安也买了蛋糕？
事实证明，温昱安不但买了蛋糕，还跟楚觅买了同一个品牌。
等他回家把蛋糕放到餐桌，两人看着桌上一模一样的包装，不约而同地一愣。
楚觅尴尬笑道：“早知道你要买，我就不买了。”
温昱安也弯了弯唇：“我只是想着今天跨年，是你搬过来后的第一个跨年夜。”
楚觅再度怔住，除了买蛋糕这个行为，她没想到两人连买蛋糕的动机都一模一样。
不过，她还是比温昱安多了一点的，那就是——
“我跟唐欣约好十五号之前入职了，所以……”
她指了指桌上的蛋糕，“谢谢你。”
温昱安唇畔弧度稍滞，片刻又自若笑道：“恭喜你。能入职是你能力所致，我不过是牵了个线。”
可他心里却想，原来她买蛋糕，只是为了感谢。
好在他也买了一个，也算弥补了她缺失的那层意味。
片刻，温昱安又同楚觅说自己要先上楼换身衣服。
楚觅点头，目送他往楼梯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他的背影有种茕茕的孤清感。
说不清出于什么心态，楚觅从他身后追上两步，叫住他：“温昱安。”
“还有事？”
温昱安一脚已踏上楼梯，转身看回她，语气恢复了寻常的浅淡。
楚觅一时有些无措，觉得自己似乎冲动了。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下意识十指交错，在腹前互相绞着，低声说：“我刚才忘了跟你说，买蛋糕不止为了工作的事谢你，还因为今天是我跟你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跨年……”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这话莫名暧昧，倒像是什么纯情少女在跟男生委婉表白似的。
于是，她连忙补充：“作为室友，你没有约会，我也没有约会，所以我们临时凑一对跨年搭子挺好的，也算有个伴。”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一长串话。
人都是这样，话一多，就容易暴露当下心境，比如楚觅现在就略显局促。
温昱安望住她，自知不应该研判楚觅说这些话的真实用意——是真的也好，是她心思机敏，意识到这样的日子买蛋糕只为了感谢他工作的事略有不妥也好——毕竟她能追上来补上这些话，于他而言，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垂青。
可他还是不自禁地生出贪念，希望她说的话，真的是真的。
温昱安顿了片刻，弯唇：“好，预祝我们的第一个跨年夜过得开心。”
楚觅默了一秒，旋即也绽开一个笑：“一定会的！”
等温昱安换完衣服下来，两人先简单吃了点晚饭。
楚觅搬来的这段日子，两人其实很少同桌吃饭。
他们各自要工作，回家时间并不统一，便说好谁也不用等谁。只中间夹着几个周末，两人双双在家，才会一起出现在餐桌。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是跨年夜的关系，楚觅隐隐觉得这次晚饭的氛围，比之前几次周末更加融洽了。
是一种她逐渐不用再考虑自己吃相好不好看的自在。
吃过饭，一起收掉厨余，再把碗筷放入洗碗机。
温昱安说他还有点工作要收尾，便先去书房处理。
楚觅闲着没事，在客厅开了电视，调到一档跨年晚会，顺便陪毛毛玩。
十点出头，温昱安从楼上下来，楚觅已经彻底收服毛毛，正把它抱在怀里，用夹子音逗它。
“毛毛是谁呀？”
“是谁家的小狗狗这么漂亮呀？”
“你叫我姐姐好不好，来，姐——姐——”
温昱安不自觉停在楼梯口，弯唇望向那和谐的一人一狗。
楚觅很快看见他，脸一红，觉得自己跟毛毛说话的样子简直蠢透了。
她连忙清清嗓子，把毛毛放回地上，起身跟温昱安打招呼：“你忙完了？”
温昱安也回神，嗯了声，阔步走向客厅。
毛毛活蹦乱跳冲到他脚边求抚摸。
温昱安将毛毛抱起来，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轻笑：“刚才跟姐姐不是很开心么，又来找我撒娇。”
楚觅脸更红，倒有种自己强占良家“公公狗”的错觉。
——毛毛是只男狗，不过已经绝育了。
她想起些什么，指了指毛毛：“它两只眼球上为什么都有一个小白点？”
温昱安说：“当时捡回家第二天就发现它得了犬瘟，已经到中期，想来应该是生病了才被主人遗弃。”
“我带它在医院治了快一个月，总算捡回一条命。眼睛是当时并发症，导致眼膜穿孔，犬瘟痊愈后也没愈合，好在对视力影响不大。”
楚觅叹服于他的爱心和耐心。
犬瘟对小狗来说是9.9死0.1生的传染性疾病，她曾在网上看过宠主全力救治犬瘟小狗的记录，每天注射十几针，严重时还要24小时不断输液，病情还时常反复，会出现假性康复，无论对医生对宠主还是对小狗，都是一场生死难定的漫长煎熬。
“现在要吃蛋糕吗？”
温昱安把毛毛放回地上。
“哦……也好。”
楚觅同他一块往餐厅走去。
两只蛋糕连盒子一起冷藏在冰箱里，温昱安将它们都拿出来，问：“先吃哪个？”
楚觅说：“你买了哪种？”
想起自己买的奥特曼打小怪兽，她突然又觉得赧然，说，“算了，还是先吃你买的吧。”
温昱安点点头，把盒子上绑的丝带解开了。
打开盖子的那一刻，楚觅骤然瞠目。
怎么会是艾莎公主？
她怔怔看回温昱安。
温昱安在她错愕的目光中，渐渐觉得不自在，手掌微微撑住了餐桌边缘，只说：“店员说这款卖得比较好。”
其实是他进蛋糕店后，原本想买最普通的小蛋糕，但在看到橱窗里那些花里胡哨的联名版时，他莫名觉得楚觅会喜欢。
因为他想起了她两只行李箱上贴满了卡通贴纸，想到之前她搬来的行李中还有封面可爱的手账。
当然，若是由他在联名版蛋糕里头挑，他一定会挑那款迪迦奥特曼。
但他想，楚觅小时候未必将那句“你相信光吗”奉为圭臬，于是挑了这款更适合女孩子的艾莎公主。
但眼下楚觅的反应叫他有些惴惴：“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
楚觅回神看他，又说，“只是没想到你会买这款。”
说着，她索性打开自己那个蛋糕盒子，将迪迦奥特曼展现在温昱安眼前。
温昱安先是一怔，随即抬眼与楚觅对视。
下一刻，两人齐齐嗤笑出声。
温昱安稍显头疼的样子：“怎么办，先吃哪个？”
楚觅想了想，举起塑料刀：“两边都切一块先。”
温昱安笑了笑，由她去了。
但楚觅很快又想到些什么，说了句“等等”，然后把塑料刀放回去，从备件袋中取出蜡烛和火柴。
“先点蜡烛许愿吧。”
她笑着望向餐桌对面的温昱安，“不知道你信不信这种，就是跨年夜许的愿望，明年都能实现。”
温昱安当然信。
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信。
两人一道在蛋糕上分别插了一根蜡烛，点燃后，温昱安暂时将灯都熄掉。
偌大的房子内黑黢黢一片，唯有餐桌上两束橘色的小小光束。
楚觅坚持客随主便，让温昱安先许愿。
温昱安拗不过她，也就率先双手合十，在莹莹的烛光里，闭上了双眼。
楚觅见他闭眼，原本也想紧接着闭眼许愿。
可大抵是萤火微光里，男人的神色很是沉静，也就显得格外诚心，以至于透出虔诚，她不自觉就定定望住了他。
也许是被他感染，楚觅望他一会，忽然决定把今年半个新年愿望分享给温昱安。
于是，她也交握双手，闭上眼，在心中默念：祝新的一年，我和温昱安都能万事顺遂。
等她睁开双眼，温昱安已经许完愿，视线透过镜片，安静注视着她。
楚觅乍然对上他目光，心口倏尔有种石子坠落湖心般的知觉，咚地一声，泛出绵绵回音。
“一起吹蜡烛？”温昱安开口，声线在暗光中微微发沉。
楚觅嗯了声，笑着与他一起吹熄两根蜡烛。
温昱安走去开灯。
重回光明的那一刹那，他旋身看到楚觅笑着坐在餐桌旁等他。
他也不自觉弯唇，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其实，他的愿望一直都是希望楚觅可以爱他。
但刚才许愿时，他想到了他们不约而同为对方买的蛋糕。
所以他这次的新年愿望是：
希望他们永远都是「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