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隔天是元旦假的第一天。
楚觅昨晚熬了夜，原打算睡到中午再起，结果十点出头，就被妈妈一通电话吵醒。
刚接通，就听妈妈在那头埋怨：“你干什么呢？微信不回，电话不接。”
楚觅将手机拿到眼前，划回主页，果真看见屏幕上微信和来电图标各有小红点。
她又把电话接回耳边，另只手揉去眼垢，惺忪说：“昨晚跨年熬太晚了，刚醒。”
楚母几不可察地冷笑一声：“你连对象都没了，你跨什么年。”
楚觅当即清醒。
她无法辨析妈妈的语气是幸灾乐祸多一点，还是冷嘲热讽多一些。
但无论如何，她在听完妈妈的话后，新年第一天的好心情立马被烦躁替代。
“你找我什么事？”
她不自觉冷了语调。
楚母道：“我给你发了一个男孩子的照片，你看看。人家是老兵转业，现在在法院当保安队长。”
她将重音放在了“法院”二字上。
楚觅无语片晌：“你脑子没事吧？”
楚母一滞，旋即炸声：“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是以为自己天仙下凡？！人家在国家单位上班，你在私人公司里给人打工，有人愿意找你都是好的了！”
车轱辘话来来去去，还是楚觅从小听到大的那些。
无非是说她丑，骂她笨，再嫌她这不好那不行。
楚觅躺在床上搓着额头，已压了火气：“你这么满意，你自己嫁他。反正我是不介意你给我找个年轻力壮有责任心的后爸。”
“你一个小姑娘上哪学得嘴这么脏！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都几岁了！”
楚觅深吸气，尽量不让自己失态：“反正我从七岁就长大了。”
又道，“你到底是想我好，还是想我尝尝你吃过的苦，你自己有数。”
“楚觅！”听筒里传来刺耳尖叫，随后是咬牙切齿，“你就是没孩子，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我有多好！想当年我一个人带着你们两个，连上个厕所都要掐着表……”
楚觅平声打断她的话：“你掐什么表，你出去打一天麻将，让我给你带着小的，怎么不记得掐表了？”
那头一默。
下一刻，楚觅听见妈妈深吸气，似是又有什么话讲，她索性直说道：“我已经结婚了。”
……
十一点多，温昱安拿着那张打印好的合照下楼。
厨房传来动静，他走过去看，是楚觅在岛台后忙碌。
毛毛正眼巴巴蹲在她脚边，不时舔舔嘴巴，明显是在讨吃的，难怪连他下楼都不来迎接。
约莫是瞥见人影，楚觅很快抬头望过来，笑了一下：“我正要煮饺子，还想给你发条微信问问你吃不吃呢。”
温昱安便也弯唇说：“帮我也煮一份，谢谢。”
“客气了。”
楚觅爽快应下，见水开了，忙将盒中的饺子下进去。
温昱安不觉看得出神。
他一向觉得“岁月静好”是个很俗气的词，但此刻，除了“岁月静好”，他竟想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眼前的画面。
大概是他停留了太久，楚觅有些不自在地扭头看过来：“饺子大概还得十分钟，你……很饿了吗？”
温昱安回神，忙说：“还好。”
又扬了扬手中的照片，笑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交给你合适。”
楚觅惊喜走至他跟前：“这么快打印出来啦！”
温昱安垂眸睨着她，笑说：“本来想放进相框里给你，但怕跟你审美不一致，就没装相框。”
楚觅弯唇：“已经很好了！”
顿了顿，又抬眸看向他说，“我先把照片放房间，这里……”
她指了指灶上仍在煮的饺子。
温昱安说：“我看着。”
楚觅这才放心，小跑着将照片拿去了房间。
等她出来，温昱安已将饺子盛入碗中，正准备调蘸料。
楚觅忙过来说：“我来。”
温昱安虚虚隔了一下：“我来吧，你把饺子端到餐桌。”
楚觅也就没再跟他客气，端起饺子往餐厅走去。
她落座没多久，温昱安也拿着两碟蘸料过来了。
他调的蘸料口味不错，酸辣可口，又不会掩盖饺子本身的鲜香。
楚觅吃了几个后，犹豫着开口：“我跟家里说了我和你领证的事。”
温昱安微顿，片刻，又若无其事夹起一只饺子，低声道：“说到什么程度？”
楚觅明白他的意思，只说：“没告诉他们领证的真相。”
温昱安点点头，吃下一口饺子后，才抬眼看她，说：“你家人怎么讲？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这男人太坦诚了，倒叫楚觅觉得自己若有一点点扭捏，都显得矫情极了。
于是，她也就大方道：“之前你不是跟奶奶他们说春节要安排两家人见面么。”
见温昱安点头，她继续说下去，“在此之前，可能要麻烦你先跟我回家一趟，以新婚夫妻的身份。”
至于妈妈刚才在电话里怎么讲，她没告诉他。
无非骂她连结婚这么大事都自作主张，又斥她没有父母掌眼，她这个婚不会好过。
可她分明是假结婚，家人如何咒骂恐吓，又有什么关系。
温昱安平声说：“没问题。”
说完，他微微一顿，只瞧着盘子里的饺子，又若无其事道，“如果可以，今后我想叫你‘觅觅’，在家人面前显得亲昵些，也免得他们发现端倪，你觉得呢？”
楚觅犹豫两秒，无端有种微妙的不适应，就像迎面袭来一阵微风，拂得她喉间微痒。
可明明许多人这样叫她，包括先前的吴庸，以及之前她去他父母家，奶奶也这样叫她，她从未有过此刻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她心中还是觉得温昱安说得有道理，也就弯唇道：“当然可以。”
温昱安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片刻，像是提前演练，他望住她，低声：“觅觅。”
楚觅屏窒一息，为其间无法言说的，一种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的庄重感。
滞了两秒，她才无事发生般应他：“嗯。”
温昱安略略垂眸，没再看她。
只有这样，他才能压住此刻的悸动。
他想，连王姐，甚至她那个糟糕的前男友，都能这样亲昵唤她的称呼。
他终于也得到了。
--
一月十五号，楚觅正式去OVA报到。
刚入职的几天，她忙着熟悉新环境新工作，认识新人，时间的流速就显得特别快。
不知不觉，春节的脚步临近。
年前都是与客户走动的旺季，唐欣也不例外。
她挑了个日子，带楚觅一起去拜访重要客户，也是让楚觅提前在客户面前露露脸，方便今后进一步接洽。
楚觅自然明白唐欣的用意，提前两天整理了客户信息，将对方爱好禁忌都牢记心中，并且预先打好腹稿，做好各种意外状况的预案。
当天，她虽然不是主角，但作为辅助，不争不抢，适时接话，眼里又有活，深得唐欣赞赏。
中午时分，客户与唐欣相谈甚欢，索性邀唐欣与楚觅一起吃饭。
唐欣客气推脱一下，之后便领着楚觅，与客户一道去了楼下咖啡店吃简餐。
中途楚觅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走到他们那桌旁边的木质隔断后，却听唐欣在说：
“朋友介绍的，说是他高中同学，让我想办法弄一个HC出来，还叮嘱我别叫她知道。一开始我还当他要给我塞个花瓶关系户，现在看看，倒是给我添了个潜力股。”
楚觅下意识顿住脚步，没有立时出去。
客户哈哈笑道：“小姑娘有眼色，人也勤快，你是捡到大便宜了，现在招个合适的人，太难了！”
“谁说不是。”唐欣笑道。
之后两人便继续聊回业务上的事。
楚觅不好一直躲着，很快也就走了出去，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难免琢磨着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话。
其实，最初在国清寺跟唐欣联系上后，温昱安便同她通了气，说是他只让唐欣知道他们是高中同学的关系。
楚觅虽然从没跟温昱安约定过，不主动把他们领证的事透露给亲近亲友之外的人，但她心底到底是这么期盼的，也就欣然表示知道了。
之后直到她在OVA入职，温昱安的说辞也始终是唐欣恰好需要招人。
怎么到唐欣口中，就变成温昱安托唐欣弄一个HC出来了？
而且听唐欣刚才话里的意思，似乎也是温昱安跟唐欣套好词，有意瞒住她关于这个HC的真相。
楚觅脑中无端混乱，心脏一时有种虚浮之感。
就像从楼梯下来，却一脚踏空，微妙地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