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晚上楚觅下班回家，温昱安还在公司没回来。
快十点时，她捧着马克杯出来倒牛奶，恰好看见温昱安在玄关换鞋。
玄关灯光昏黄，薄如蝉翼。
他一只臂弯挂着大衣，站在光下，整个人有种仆仆的倦意。
楚觅忽又想起中午吃饭时，意外从唐欣口中听到的那番话。
再看眼前的温昱安，她心中便一瞬间生出她自己都无法解析的异样感。
活到二十七岁，不是没接受过别人的好意，可那些好意，多是坦荡的人情来往——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次。
当然，也有异性向她献殷勤，那就更是做了好事要留名了，巴不得全世界知道自己在向她示好。
楚觅原先只当温昱安是前者，可当她得知他在为她介绍工作这件事上，对于那些重要细节的隐瞒，又叫她觉得他不是；
但若是后者……那就更奇怪了，不想让她知道的“殷勤”，算什么殷勤？
楚觅犹自出神，温昱安已经换好鞋子往里走，一转身便对上她的目光。
楚觅无由慌张，忙找了个话题：“忙到这么晚啊。”
温昱安点点头：“嗯。”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却也没调转视线，就这么无声地对望着。
屋内一下静得出奇。
楚觅心口却莫名鼓噪。
想来想去，她还是率先打破沉默，指了指厨房方向：“我去倒杯牛奶。”
温昱安也回过神，点点头：“好。”
说完，他无声往里走。
“诶，温昱安。”
温昱安顿住脚步，又循声回头。
楚觅见他看过来，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地踌躇一会，她才开口：“那个……在OVA的新工作开始得还蛮顺利，谢谢你帮我那么多。”
温昱安先是一愣，片刻，又笑了下：“工作的事，你不是已经谢过了。”
楚觅摩挲着马克杯，又是一阵沉默。
顿了顿，她才重新开口：“也是。”
说完，她又望住温昱安说，“那你好好休息，年前这段时间你太忙，也太累了。”
温昱安眼底疲倦彻底被笑意驱散，点头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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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春节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五。
下午，楚觅刚从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回来，就收到前台捧过来的一束黄玫瑰。
前台容貌昳丽，笑意暧昧：“花店小哥送来的，特地交代别忘了看里头的贺卡。”
楚觅不知谁这么高调送她花，心忖总不可能是温昱安吧，面上只笑着道了谢，从前台手中接过花束。
等前台一走，她从中取出贺卡，竟看到沈嘉禾的落款，祝她在新东家一切顺利。
楚觅心口蓦地空了一下，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失神捧着花看了会，她才放到桌子边上，而后拿出手机找到沈嘉禾头像，发去一条微信。
楚觅：【Jonas，收到花了，谢谢。】
沈嘉禾过了会才回：【不客气。】
楚觅便问：【你怎么知道我跳槽？】
沈嘉禾说：【圈子就这么大，能有什么秘密。】
楚觅一想也是，又问他：【你现在怎么样？】
沈嘉禾说：【换了条赛道。】
下一秒，又发过来一句：【今晚有空吗，请你吃饭，顺便叙旧。】
楚觅想着虽不再是上下级关系了，但既然沈嘉禾没与她彻底断了联系，那她也秉着多个人脉多条路的原则，回过去一个“好”字。
沈嘉禾便跟她说好下班顺道来接她，又订好了餐厅。
楚觅就给温昱安发了条微信，将今晚要与沈嘉禾吃完饭才能回家的事告诉他。
温昱安过了会才问她：【是之前你在MKL的那位老板？】
楚觅说：【嗯。】
过了会，温昱安才说：【正好，我今晚也要与发小聚餐，你们吃饭餐厅在哪，要是顺路，结束后我去接你。】
楚觅也没多想，便把餐厅地址发给他。
发完之后，她回看温昱安上一条消息，心中才涌动出古怪。
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她与人有饭局，他也恰好要同发小吃饭。
这时，聊天框左侧弹出了温昱安的最新消息：【巧了，我们也在这家订了座位。】
楚觅不觉定定望住温昱安发过来的这句话。
她两个拇指悬在屏幕上，眉心微蹙，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回一句“那可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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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班时间，楚觅收好东西关掉电脑，在工位又等了会，才等到沈嘉禾说自己已经到楼下的信息。
她把包甩到肩上，另只手捧着花下楼，在停车坪寻找沈嘉禾的座驾。
也是这时，一辆黑色轿跑的驾驶座车窗降下，沈嘉禾探出身子唤她：“Mia，上车。”
楚觅循声一望。
沈嘉禾穿藏青色大衣，眉宇间是年龄和阅历滋养出来的深沉。
与他离职那日电话里的状态相比，他明显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甚至比先前在MKL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等沈嘉禾下来替她开车门，她便赶紧拉开副驾门坐了上去。
“你换座驾了，一开始没认出来。”
楚觅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道。
沈嘉禾轻笑：“什么‘座驾’，换辆代步车玩玩而已。”
楚觅暗暗咋舌，保时捷的轿跑，居然只是“代步车”，还只是“玩玩”。
不过她也习惯了沈嘉禾说话做事偶尔浮夸的风格，只在心中腹诽一下，面上倒没显出什么。
沈嘉禾将车开上大路。
楚觅想起些什么，侧头看她：“Jonas，你下午说的换赛道是什么意思？”
沈嘉禾压着嘴角的笑弧，却怎么都压不住语气间的自得：“我现在在SKY任品牌部总监。”
楚觅无声做了个“喔”的口型。
SKY是顶奢商场之一，几年前MKL想把专柜设到SKY，还颇费了一番心思。就连现在的OVA，听唐欣说，也一直在跟SKY争取更好的专柜位置，来来回回已好几轮磋磨。
楚觅忙道：“恭喜！”
沈嘉禾笑了下，嘴上却只说：“到哪都是打工仔罢了。”
楚觅琢磨了一下这位前老板的话，很快笑说：“如果可以，请让我成为你这样的打工仔。”
沈嘉禾没说话，笑容倒是不再克制，透出了几分志得意满。
订好的那家餐厅离OVA大楼不远，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楚觅解开安全带。
沈嘉禾看了眼她膝上的黄玫瑰，说：“先把花留在车上吧。”
捧着这么大束花去吃饭，确实不方便。
楚觅便点了点头，下车后，又将花放回副驾。
沈嘉禾锁好车，一边同她往餐厅大门走，一边说：“一直知道你喜欢黄玫瑰，但怕在公司引人非议，从来没送过。现在我们各奔东西，总算送你一回。”
楚觅对于“一直知道你喜欢黄玫瑰”这话只淡淡一笑。
所有对她所谓喜好有所了解的人，都以为她真的最喜欢黄玫瑰，就连之前的吴庸也是，无论表白还是道歉，都选择了她“最爱”的黄玫瑰。
但只有楚觅自己知道不是这样，可解释起来太麻烦，再加上每次送花的人看上去比她这个收花的人都满足，她就更不好解释了。
于是，楚觅组织了一下措辞，弯唇道：“送不送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哪有徒弟收师傅的礼物。”
沈嘉禾垂眸瞧她，目光恰好落在她侧脸。
明晃晃的路灯光映在她脸上，叫她的脸在视觉上有种绒绒的触感。
他无声一哂，看回前方，又与她讲起这家餐厅的几道招牌菜。
楚觅不时低声回应几句，或问他细节，或说句“原来是这样”“那待会可以试试”之类的话。
虽各自经历工作动荡，且许久没联系，但这会一路走一路聊，气氛倒也融洽。
走到门口，两人正要进去，忽然瑟瑟寒风将右侧草坪上的一声轻唤送了过来：“觅觅。”
楚觅与沈嘉禾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侧头望过去。
夜色里，温昱安正踏过草坪上的石板小道，阔步朝这边走来。
身旁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男人，楚觅猜大约就是他下午微信上说的发小。
不等温昱安走近，身旁沈嘉禾已经在低声问她：“Mia，这位是……”
楚觅心中咯噔一下。
也是到这时她才忽然想起，自己下午竟忘了跟温昱安对好说辞，万一他们各自散局前在餐厅遇到，该如何同身边的人介绍对方。
好在温昱安与他发小很快走到他们跟前，温昱安率先打招呼：“巧，门口就碰到了。”
说着，又介绍自己身旁的年轻男人，“郑旭尧。”
楚觅便借着与郑旭尧握手寒暄的空档，短暂从沈嘉禾的疑问中逃脱，得以一丝喘息。
不过，等她与郑旭尧握完手，另外两个男人还是对上了视线。
沈嘉禾笑意疏朗，站在楚觅身侧，虽然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但他有意无意朝楚觅再挪近半步的举动，还是被温昱安捕捉到了。
温昱安不动声色地笑笑，朝他点了点头，而后看向楚觅。
他脸上笑容犹在，可眼底到底浮起了几分正肃，只说：“觅觅，这位就是你之前跟我提过几次的前老板？”
沈嘉禾嘴角弧度一滞，打量的目光快速在温昱安于楚觅之间转了一圈。
楚觅忙点点头，说：“对，沈嘉禾，Jonas，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带我入行的贵人。”
说话间，她偏头瞥了眼沈嘉禾，脑中已意识到，接下来该向沈嘉禾介绍温昱安的身份了，躲不过了。
楚觅一时头皮发麻，不由看回温昱安，深深睇了他一眼，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结果，温昱安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像是也在期待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