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也是凑巧，“520”恰逢周六。
当天一早，两人便将收拾好的行李箱搬到车上，前往温昱安提前订好的郊外民宿。
暮春的清晨，空气里已氤氲出暖意。
旭日东升，恰好迎着挡风玻璃的方向，落在楚觅脸上，叫她昏昏欲睡。
温昱安见她连打几个哈欠，随手将车内流淌的音乐音量调低了，说：“昨晚回来后接着加班了？”
“嗯，被Elaine揪着线上开脑暴会。”
楚觅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开到凌晨一点多……我是不知道哪个天才还能在深更半夜转得动脑子。”
温昱安听笑：“她一直这样，精力格外旺盛。听说曾经创下过连续三天不眠不休跟进一个case的纪录。”
楚觅咋舌：“我现在发现了，能赚大钱的人，都是体力精力天赋异禀的人。”
温昱安轻笑一声。
楚觅想到些什么，又问：“你呢？”
“什么？”
“你最近不也一直在忙，昨晚回来没接着加班？”
温昱安说：“船运最高峰刚过，现在处于平稳下降到正常波动范围的时期，所以不会像前段时间忙到日夜颠倒。昨晚十二点不到就睡下了。”
楚觅再次咋舌，片刻又道：“等下服务站换我开吧，刚好你可以休息下。”
“不用，总共也就一个半小时车程，你安心睡会。”
楚觅默了默，也就随他去了。
因今天一起出游，两人都穿得比较休闲，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连帽卫衣和牛仔裤。
楚觅在闭眼前侧眸朝温昱安扫了眼，约莫他极少这样穿搭，所以看上去新鲜极了，比平常衬衣西裤的样子多了几分少年感，有种不言而喻的鲜活。
楚觅被自己的脑补逗笑，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合上双眼。
睡了一路，到达目的地也就像是一瞬间的事。
民宿在郊外山上，一排北欧风的小白房子，前庭、后院、花园、餐厅、池塘……各功能区域一应俱全，占地也相当了得。
不远处的山坡上还有一个茶园，也是民宿老板的产业，风景格外怡人。
楚觅同温昱安走进了大厅，才忽地想起，自己一直忘了问温昱安订的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她不由惴惴。
暧昧期的男女一同出游，还是在这种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实在存在太多遐想空间。
她不知该不该说自己矫情或者守旧，只是若温昱安当真只订了一间房，那她怕是要直接当场走人。
她垂眸思量的功夫，温昱安已向前台报上预订信息。
前台小姑娘跟他确认：“两间大床房，一晚，含早。”
温昱安微微颔首：“对。”
楚觅悄无声息地吁出了一口气。
温昱安已从前台手中接过房卡和身份证，把属于楚觅的那两张卡交给她时，他才发现她脸色微红。
走出大厅，踏上前往房间的游廊，他才问：“脸怎么这么红？”
楚觅一怔，忙用手背贴了贴脸颊：“是吗？可能是刚才大厅里太热了。”
温昱安默了两秒，忽然说道：“觅觅，你在紧张？”
楚觅本能想否认，可简简单单的“没有”两个字却完全说不出来了。
默了片刻，她索性大方承认：“是啊，因为我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一直没跟你确认订了几间房。”
温昱安笑了声，坦荡道：“我说过，我不会做出令你不适的事。”
楚觅微顿，恍觉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是当初刚领证不久，他们头一回在温昱安父母家过夜。
他始终是个君子，无论曾经一切蒙昧时，还是如今挑明情愫后。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房前檐下。
踏上木质台阶，两个房间就在贴隔壁。
楚觅刷开了自己房门，又听立在隔壁门口的温昱安对她说：“收拾好叫我，一起去吃中饭。”
“好。”楚觅应下。
房间是个精致套房，面积跟高档酒店的套房自然不能比，但内里自成格局。
楚觅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窗帘，这才发现窗帘后竟是个玻璃门，可以打开，出去就是院子，草坪开阔，其上摆着两张躺椅，中间竖着一把收起来的超大遮阳伞。
再过去点是个小坡，坡顶平台上架着一台望远镜，应该就是温昱安之前说的，民宿最佳的观星点。
大致了解了一下房间特色，楚觅才去归置行李。
只住一晚，所以她带的东西不多，拢共一套睡衣，一套换洗衣物，再一个洗漱包。
收拾完后，她给温昱安发了条微信。
片刻，温昱安回复她，说已在门口等她。
楚觅忙去洗手间补了下口红，这才拎起包出门。
吃过中饭，他们在附近散了会步，又各自回房间休息。
傍晚一起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了。
郊外空气比市里清新许多，因此夜色也就显得愈发透彻。
楚觅跟温昱安来到房间后面的草坪，服务员已送来茶水餐点，就放在两张躺椅中间的小桌上。
此时星星还未完全升起，夜幕中只有闪烁的几个点。
两人便在躺椅上躺下，一时有种偷得浮生的惬意。
温昱安给楚觅递了一块插着牙签的西瓜，忽然说：“小时候，奶奶带我来过这里。”
楚觅闻言，侧头看向他，问：“也是看星星？”
“嗯。”
温昱安望着夜空，眼底有跨越了时空的柔意，“不过那时候没有这种民宿，我们住在山下一个远房亲戚家。现在那个亲戚也搬家了。”
楚觅道：“你跟奶奶的感情，比跟你爸妈更亲密。”
温昱安并不否认：“是，小时候我爸妈太忙，一直都是奶奶带我，直到我上小学，我妈开始接手。”
楚觅慢吞吞吃掉西瓜，捏着牙签迟疑道：“我有个问题，但又怕说了之后，你觉得我自恋。”
“你先说，说完我再决定要不要笑你自恋。”
这话有些耳熟，倒像是她之前跟他说过的句式。
楚觅别开脸笑出声，他们竟不知不觉连说话方式都在向对方靠拢。
她看回温昱安，说：“你带我来这里看星星，不止是‘礼物’而已吧？”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是不是想跟我分享你童年最快乐的时光”她还没问出口，但温昱安已经嗯了一声，自己说下去：
“这是我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楚觅微顿。
其实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久，他与家人之间的氛围，他虽然没跟她仔细说过，但她大致能感受到。
比如，他的妈妈格外强势，控制欲极强，而他的爸爸又对他寄予厚望，所以在公事上一直对他严格要求。
只有在奶奶面前时，他才会流露面对家人时正常的温和亲昵。
可惜楚觅自己家里的亲情关系也一团乱麻，她想安慰几句，却又毫无头绪。
默了一会，她才勉强找到一个切入点：“但你爸妈很恩爱。”
“是。”
温昱安嘴角弯了道浅淡的弧度，说，“很多时候，我也在庆幸，幸亏他们是相爱的。”
楚觅两眼逐渐虚焦，说：“其实他们也很爱你。”
温昱安看向她，说道：“以他们认为好的方式爱我。”
楚觅虚无地笑了下，轻叹一息，说道：“但终归是爱。我接触过很多人，包括我自己，有太多父母生孩子，只是为了需要，为了今后能使用孩子。”
温昱安看着她，心口忽然揪出空泛泛的疼。
他说：“或许是我一直以来对父母的要求太高，是我太贪心。”
楚觅摇了摇头：“也不是，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跟别人那些没有爱意的父母比较。不是的，不能这样比较。”
她说，“每个人都有一个起点，我们必须承认，大家起点不一样。但不能说起点高的人质疑、质问他的生活，是在何不食肉糜。每个人都有质疑自身感受的权利，这样我们才会一代又一代地进步，将那些反人性的偏执、控制、戾气从基因中剔除。”
温昱安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这些话的你，跟高中记忆中的你很不一样。”
楚觅失笑：“高中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温昱安点点头：“也是。”
楚觅却在这时，心中忽地闪过一丝异样。
仔细回想，他已经屡次提及过高中时的她。
思及他们第一次挑明心迹那晚，她问过他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他的回答是：不知道，等知道了已经这样了。
她并非多自恋的人，但她自认高中时根本就没同温昱安有过几次交流，可他言语间却好像跟高中的她很熟，也就难免让她想到去年搬家前，钟灵有口无心的那句“他不会是暗恋你，想跟你来个先婚后爱吧”。
“在想什么？”
楚觅蓦地回神，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高中时，可能刚好是青春期吧，我的脾气臭极了也硬极了。也幸好那时候没什么深入交往的朋友，不然很容易像个刺头一样，把人刺伤。”
温昱安只说：“但浑身是刺的样子，也可以很迷人。”
楚觅笑出声：“那也只能旁观，真接触了才知道要命。”
温昱安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没能有幸与浑身是刺时的她交往，也就无从评判她这句话。
两人一时无言，这时节，草坪里已有小虫啁啾声。
夜就显得更为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温昱安起身说：“星星好像都出来了。”
楚觅也跟着起身：“我们去坡上用望远镜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望远镜前。
温昱安微微倾身，凑近目镜，调试着视线范围。
楚觅目光不由落在他身上。
她知道不该比较，可大脑已不受控地自动做出评价。
她从未对任何一个追她的男人，包括吴庸，产生过崇拜感。
但温昱安却总能在一些她不防备的时刻，叫她生出仰视的感觉，就比如现在他专心调试望远镜的样子。
片刻，温昱安微微扬声：“快来看，找到天狼星了。”
楚觅忙好奇凑过去。
温昱安往边上一让，说：“视野里最亮的那颗就是，旁边稍微暗淡点的，是它的伴星。”
楚觅只觉目光所及是一片烂漫，她找到了他说的那两颗星星，点缀在漫天繁星之间，闪着最耀眼的光。
她不由地屏住呼吸，被视野中的浩瀚震撼。
温昱安忽地俯下身来，就着她还站在望远镜前的姿势，开始再度调试望远镜的角度。
他的胸膛就贴在她的后背，像是将她整个拥入了怀里。
单薄的衣裳无法掩住两人身上的热意，叫彼此的体温互相浸染着。
楚觅顿住，一动不敢动。
心跳已经失序，视线中的繁星连成了一条条模糊的、纷乱的亮线。
好在温昱安很快松开了她，声音平静极了：“这个方向应该可以看到北斗七星，能看到吗，那个勺子。”
楚觅视线尚未重新聚焦，但已胡乱应了声。
偷偷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凝眸去看，果真看到了那只亮闪闪的“勺子”。
温昱安站在她身边，仰起头，缓声说：“据说星星离我们有几亿光年的距离，当它们的光穿梭这段距离，能被我们肉眼看到时，它们很可能已经湮灭在宇宙中了。”
楚觅默了会，无端生出些伤感，缓缓抬起头，也用肉眼去仰望星空。
温昱安侧头瞧了她一眼，但没说话。
两人只并肩站着看星星，一时只剩心跳和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楚觅轻叹一息，扭头看向温昱安，说道：“星星让自己散发光芒，穿越几亿光年，只是为了与我们相遇。”
她语气有些伤感。
温昱安侧头对上她视线，才发现她眼底微红潮湿。
他抬手，拇指指腹在她眼下轻揩了一记，目光深邃，说：“人也一样，穿越时间空间，只为了一次相遇。”
他懂她的伤感。
楚觅下意识屏息，用力睁大眼睛望住他。
如果不这样，她怕眼泪会突然滚落。
楚觅一直知道，这世上的男女相处，可以极致隐秘而浪漫，但她从未想过，这样的隐秘浪漫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与他对望了多久，久到温昱安最终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以为那条让你不适的‘线’在逐渐清除。”
坦荡到会心一击。
楚觅回神，垂下头，人也转向望远镜的方向。
她没给出正面回复，但也没反驳他。
过了会，她才吸了口气，小声说：“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晚的星空。”
“我也是，觅觅。”
温昱安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