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温昱安忽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没追过女孩，更没谈过恋爱，楚觅是第一个。
兴许是将她放在心上太多年，以至于他格外珍惜眼下得来不易的局面，珍惜到近乎谨慎。
是以，他脑中一时间闪过数种应对方案，却又全被他自己以“太轻浮”“太油腻”之类的理由否定。
倒是楚觅见他沉默，莫名生出几分忐忑，弯了弯唇说：“我这人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不等温昱安回答，她又像是急于叫他做出风险规避似的，继续说下去，“其实，真正跟我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我又矫情，又双标，还特别难以取悦，也很难从我身上获得情绪价值。”
“没有。”
温昱安蓦地开口。
楚觅一愣，定定看他。
温昱安道：“你形容自己的这些，我不觉得没意思。相反，挺有意思的。有人从获得中获取情绪价值，但也有人从付出中获取。”
楚觅笑了下，不知为何，换个人来跟她说这些，她会觉得对方只是出于追求者位置的恭维。
但跟她说这些的是温昱安，她就莫名觉得可信。
温昱安也弯了弯唇，笑着说下去：“其实我刚才在想，该说什么，才能让你对爱不再那么悲观——承诺太浅薄，趁机表白又太猥琐。”
楚觅正要喝水，闻言，倒是被他的用词呛了一下。
温昱安眼中笑意更浓，给她递了张纸巾。
楚觅眼睫轻颤，垂低眼睑没去看他，只道谢接过了纸巾，掩在唇畔。
温昱安笑道：“但就在你说自己矫情又双标时，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向来都是「共犯」。”
楚觅心中微震，掩在唇边的纸巾被她默默收回，她两个手腕搭在了桌沿上，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纸巾，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其实自我认知还算清晰，她清楚地知道，若温昱安此时作出任何劝解，试图让她相信爱并没有那么悲观，或者直接告诉她，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她、爱她……她最多也就是付之一笑。
可他却告诉她，他们是「共犯」。
也就意味着，在他眼里，她从来不是个异类。又或者，哪怕她真是个异类，但这世上还有一个叫温昱安的男人，他会陪她一起疯，一起癫狂。
没有比「共犯」更叫她有安全感的角色了。
此时餐点陆续端上来，两人也就暂时没有说话。
他们今晚都不想喝酒，因此饮料只是鲜榨橙汁。
等上完菜，服务员离开了，楚觅才举起装着橙汁的玻璃杯，隔空敬了温昱安一下：“敬「共犯」。”
温昱安轻笑，做了个举杯回敬的动作。
抿了口橙汁，他又好奇问：“但如果在一些特殊日子，真的全无仪式感，会不会也确实有点失落？”
楚觅笑了下，放下杯子道：“说到底，你还是在打听我到底想要什么礼物。”
温昱安无奈耸了耸肩，坦荡道：“或许是身份有所转变，我一下子没办法再像送你那只挂钟时那样，灵机一动，灵光一闪。”
楚觅感知到他的慎重，心口又不觉生出几分悦然。
楚觅想了想，笑着说：“我喜欢的人，送我万贯家财我也喜欢；我不喜欢的人，送我整个世界，我也不喜欢。”
温昱安一愣，旋即偏头轻笑，为她这「三毛式」的回答。
“好，我会认真理解你这句话。”
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晚餐结束，温昱安买了单，两人一道走出餐厅。
搭电梯时，门口等候的人有些多。
等电梯门开，一群人涌进去，温昱安便展臂虚揽在楚觅腰侧，为她隔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在电梯内站稳，楚觅才侧头，看了眼依旧以保护者姿态站在她旁边的高大男人，轻声说了句：“谢谢。”
温昱安侧头瞧她一眼，神色淡淡的，低声说：“你反倒比以前客气了。”
楚觅脸上微热，不知怎的，竟从他这话中解读出“你倒是道貌岸然起来了”的意味，平添几分暧昧。
她双唇翕张，想说些什么来缓解，但到底碍着电梯内人多，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轻微的失重感袭来，电梯平稳下降。
楚觅看着电梯外的景色，大脑短暂放空。
回想刚才在餐厅与温昱安的交谈，除了暖昧的灯光以及愉悦的心境，她竟连一句实质性的内容都想不起来。
真是神奇。
记住社交时的每一句对话，回头复盘精进自己的社交技能，已是刻在她身体记忆里的习惯。
但温昱安总能成为那个例外。
他们来时商场车库已满，所以温昱安将车停在了对面广场的停车场。
走出商场大门，迎面徐徐晚风，带来暮春夜间的暖意。
温昱安往马路对面望了眼，又侧头问楚觅：“走过去有点远，我去把车开过来，还是……”
“我跟你一起过去吧，反正刚才也一起来的。”楚觅说道，“正好消消食。”
温昱安也就没有拒绝，与她并肩迈入温良的夜色中。
一路霓虹散漫，旁边马路上的车灯往来穿梭，夜晚却在这样的喧嚣中显出几分安宁。
近来天气彻底转暖，两人今日都穿着合体的白衬衣。
温昱安照旧搭黑西裤、黑领带，惯常的商务风；楚觅则配一条淡蓝色直筒牛仔裤，干练中不失闲适。
快到天桥时，温昱安忽然想起些什么，问楚觅：“其实有一个问题，我疑惑了很久，一直想问你。”
“什么？”
“为什么，我爸妈结婚纪念日那天晚上，你突然决定接受我的追求了？”
楚觅一顿，无端心虚起来。
片晌，她目视前方，缓声说道：“很突然吗？我怎么不觉得。”
温昱安纠正自己的措辞：“也不是突然，我能感受到你一开始拒绝我之后，也有过迟疑……但，我不知道具体，让你做出现在这个决定的契机。”
楚觅轻抿一下唇角，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看向他，昂起下巴：“合理怀疑你想走捷径。”
温昱安意外：“什么？”
楚觅道：“让你知道契机，你今后要一直复现这个契机，岂不是什么都被你拿捏了。”
温昱安失笑，为她这个看似一本正经，实则胡搅蛮缠的歪理。
楚觅见他笑了，便知他暂且不打算追问了，悄然松了口气。
刚才这句话虽说带了几分蛮横的意味，但到底也算揭过了她当初误会他在告白失败后立马扭头找别人的羞耻。
两人继续往天桥走去。
过了会，温昱安忽然在她身边感慨：“觅觅，你好可爱。”
他声音不大，被风吹来她耳边，拂起一阵酥麻麻的痒。
楚觅耳根微热，心脏悬浮到差点脚下一个趔趄。
站定后，她才红着脸，低垂着头，语速很快：“可爱什么可爱，我都多大了。”
温昱安只说：“多大了都可爱。”
楚觅脑袋烘然，撂下一句“你非要我大庭广众给自己挖个坑躲进去才行是吧”，就大步跨上天桥台阶。
温昱安立在原地望她，笑容愈发明朗。
等楚觅回头找他了，他才大步跟上去。
等到马路对面下了天桥，楚觅脚步却忽地一顿。
迎面走来两男一女，皆是商务利落的打扮，其中走在正中间的男人，正是沈嘉禾。
其实在这遇到沈嘉禾也不奇怪，毕竟他如今在SKY就职。
只不过，介于上回楚觅受邀与他吃饭，他只与她聊生活琐事，楚觅再见他，便莫名有些拘谨。
沈嘉禾这时也看到了她，与两名同伴知会一声，便过来同她打招呼：“Mia，巧，一个人？”
他仍是寻常姿态，倒又让楚觅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不是……”
她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眼，温昱安落后她几步，刚从天桥台阶下来。
沈嘉禾若无其事与温昱安寒暄：“温先生。”
温昱安也得体伸手与他一握：“沈先生。”
又看眼他身后不远处等他的两人，笑道，“沈先生这么晚了还在聊公事？”
沈嘉禾说：“是，刚吃过晚饭，准备回办公室。”
温昱安当即平声道：“与沈先生相比，我真是懒惰极了。我刚跟觅觅约完会，正要一起回家。”
站在一旁无声围观两个男人你来我往的楚觅，忽地后背发烫，一下子有种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无措。
好在沈嘉禾并未继续发散，只一瞬不瞬盯住温昱安，自若接下了他的宣战，平静笑道：“那就不打扰了。”
“好，再见。”
“再见。”
目送沈嘉禾与他两个同事走远，楚觅才从刚才的凝固中回神。
温昱安无事发生般，淡声说：“走吧。”
楚觅讷讷跟上他脚步，想来想去，还是重申一遍：“我跟Jonas真不是那种关系。”
“我知道。”
温昱安侧头望住她，“但我想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将重音落在了“我们”二字。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沈嘉禾狭路相逢。
但相比上回，温昱安的姿态早已天差地别。
楚觅知道，这源于他如今的立场，而他的立场来自于她的默认。
她更知道，温昱安在毫不掩饰地释放出他的占有欲。
楚觅没错过自己内心一晃而过的微荡。
因此，她也就轻抿着笑，望着前方人行道，没有回对他这句话。
停车场已经不远，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车边。
温昱安仰头望了眼夜空，忽然说：“原来今晚星星很漂亮。”
楚觅不由地也随之仰头眺望。
果然，今天空气质量格外优秀，夜空一片澄澈，所以能看见很多星星，一闪一闪，漂亮极了。
“好久没看过这么干净的星空了。”
她不由感叹。
温昱安这时看向她，笑着说：“觅觅，我想看星星了。”
楚觅一怔，只觉这话有些耳熟。
片刻，下午他约她晚饭时，在微信里发的那句话就浮现在她脑中。
【想看星星了】
【这个理由可以吗】
楚觅顿觉呼吸微促，扭头对上他视线，脸颊微热，无语道：“我们今天一晚上呆在一起，你还……”
“我是说真的星星。”
温昱安轻笑开口，促狭道，“你以为是什么？”
楚觅一梗，顿时反应过来，他就是故意逗她的。
脸上热得都快能蒸一屉小笼包了。
她当即开门坐进车内，不想理他了。
下一刻，驾驶座门也打开，男人跟着上了车，再阖上门。
“觅觅。”
他温声唤她。
楚觅假装垂头划手机，不搭话。
温昱安笑说：“‘520’那天，我们一起去郊外看星星吧。”
楚觅指尖一顿。
温昱安说下去：“你看我的理解还到位吗？”
分明是征询她的想法，却偏偏多了几分戏谑的语气。
楚觅忙将脑袋别向副驾窗外，抬起微凉手背贴了贴脸颊，含糊且快速地说道：“哪有发货前就要好评的。”
温昱安愉悦轻笑一声，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