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突如其来的直球，一下子让楚觅愣在了原地。
知道没必要比较，可她心里还是不可控地作出计较。
从来没有哪个异性能给予她这样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她会因为对方的一个举动，或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而神思摇曳，心襟荡漾。
甚至，她还会产生一些冲动的瞬间，比如就这样与他一起坠落吧，哪怕最后摔得粉身碎骨也无妨。
楚觅不知自己产生这些略显中二的想法，是因为恋爱经验太少，还是因为，她真的从未遇到过像温昱安这样一个男人，恰到好处地击中她对浪漫，对刺激的渴求，甚至她内心深处的闷骚。
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以岔开话题的方式应对，再具体点，她内心有种冲动，她不想再回避了。
她想真正品尝一下男女之间的交锋，你来我往，暗涌交替的滋味。
她望住温昱安，故作不解：“这是做什么，我当然知道你在追我，你现在跟我强调，是想向我施压？”
温昱安定定看她两秒，旋即了然笑道：“哪敢，不过是想走个捷径而已。”
“捷径？”
这个词让她想起他约她在SKY吃晚饭的那个夜晚，星星很亮，夜色非常清新。
“追寻共同的青春回忆，再创建新的记忆。”温昱安笑说，“没有比一起念过的母校更能提供这种情怀了。”
楚觅反应过来，笑道：“搞半天，你从一开始就在给我下套。”
“楚小姐。”温昱安声音朗朗，眼底映着阳光，很像波光粼粼的湖泊，“那也是你给我的机会。”
楚觅无话可说，闷头咬了一口臭豆腐。
温昱安往前看了眼，回头问她：“前面还有好吃的，要不要接着去看看。”
楚觅往前一望，想了想：“等等，我先把这盒臭豆腐吃完。”
虽然总想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个小孩，但她到底没有了小孩子那种大大咧咧捧着盒臭豆腐边走边吃的勇气。
温昱安看穿她的顾虑，一边陪她站在垃圾桶边吃剩下的臭豆腐，一边说：“你真是个矛盾的人。”
“人不就是在矛盾中前进的？”楚觅说道，“难道你不矛盾？”
温昱安顿了顿，说：“好吧，我也一样。”
楚觅笑道：“别忘了，你自己说的，你跟我是「共犯」。”
吃完臭豆腐，把垃圾一扔，两人便继续前行。
路过一家糖水店，里头倒是还有空位。
温昱安顿了顿脚步，偏头问楚觅：“进去坐会？”
“你想吃？”
“还好，但我觉得你今天的鞋子不适合一直走路。”
楚觅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尖细高跟鞋。
工作需要，她上班也常穿高跟鞋。
不过，她至今没能练到一整天穿着高跟鞋依然能健步如飞的地步。因此她的工位桌下常备着一双拖鞋和一双平底鞋。
楚觅诧异于他的细心，更觉熨帖，点点头，笑道：“也好。”
进门落了座，楚觅环视四周，见基本也都是中学生，吃着花里胡哨的糖水。
他们两个成年人也不好干占座不消费，温昱安便将菜单推过去，问她想吃什么。
都是小开销，楚觅也就没跟他客气，随意点了一份椰汁黑糯米。
温昱安则要了一碗腐竹马蹄沙。
待两份糖水上桌，温昱安拿起小勺，一边问楚觅：“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你爸妈只关注你妹妹，而忽略你？”
楚觅打量他几秒，片刻，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问。”
温昱安好奇：“为什么？”
楚觅摇了摇头：“说不上来，总觉得你很有边界感，也很会观察人心，所以……或许会问，但不会问得这么直白，好像非要一个是或不是的答案。”
温昱安说：“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在试图擦除我们之间的‘边界’。”
楚觅心中用力一震，定定地望住他。
而温昱安也不闪不避，似乎在用眼神无声问她：你又愿不愿意让我擦掉这条边界。
但其实，他们之间的边界早就模糊不清了，不是吗？
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
楚觅摇了摇头，说：“也不是他们关注谁冷落谁的原因。”
“那是什么？”
楚觅默了会，却说：“其实我也说不上来。”
温昱安一愣，随即浅笑：“我懂了。”
楚觅诧异：“你又懂了？”
温昱安说：“或许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来解释更合适。”
楚觅默了默，豁然开朗，想了想，又弯唇补充：“还有‘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些情绪的产生，并非因为当下某个场景或者某个点的刺痛，更是因为从这个场景或者这个点，又牵扯出无数以前从未得到解决的负面情绪，让它们以更丑陋的面貌在身体里阴暗爬行。
温昱安点点头，以示赞同：“对。”
楚觅用勺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黑糯米，低声说：“其实我今天也不算心情不好，就是突然觉得累。”
她想起些什么，抬头看向他：“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没想到我会报师范专业，而不是跟高三那次班会上说的那样，去学计算机。”
“是。”
楚觅清浅地呵笑一声：“其实我分数够的，去北城一个知名理工科大学，学计算机专业。我也报了相关的志愿。”
“那怎么……”
温昱安心中已隐隐闪过一个猜测，但没说出来，只看着楚觅。
楚觅说：“他们偷偷改了我的志愿，我完全没想到他们会做出这种事，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高考志愿被改，无异于今后人生的发展方向被改动。
好在她如今也还不错，虽没从事当年最想从事的行业，但也找到了她还算喜欢，能找到成就感的工作。
温昱安不知该说什么，当年高中毕业后，他打听到她被师范专业录取时，心中怀疑过这并非她的真实意愿。
他以为她可能被家长说服或者强迫报师范，但没想到真相远超过他想象的。
但事情过去太多年，眼下楚觅自己说起来，也已经一派平静。
纵然知道她内心或许残留不甘，残留怨恨，但温昱安此时也不好再添一把情绪上的火。
他只能克制心中动荡，平声问她：“为什么，你明明可以上985，却害你去了双非。”
他无意识用了“害”字，仍是没掩饰住交错了时空的同仇敌忾。
楚觅垂眸说：“因为他们听了亲戚的话，不能让女孩子跑太远，更不能让女孩子有高学历，不然今后眼界开了，就不听话了。万一在北城定居，他们就白养我这个女儿了。”
“所以他们一致认为在本地读师范好，今后当老师，规规矩矩的，也清闲，再找个离他们近点的男人嫁了，就更方便照顾家里了。今后他们有什么事，只要一个电话，或者跨过一条街。”
温昱安只觉荒谬，却也并不意外。
只是想起一起在民宿看星星那晚，她说过有太多父母生孩子，是为了使用孩子，他就觉得被一发早早射出的子弹击中了眉心。
楚觅继续说下去：“其实很早的时候我恨过我妹妹，因为她是老幺，抢走了我本就不多的父爱母爱。可是现在想想，大概不是‘原住民’的缘故，她好像从小就特别会看父母眼色，也特别会讨父母欢心。这真的是一个正常小孩子该有的状态吗？或许在我们那个家，根本没有谁是真正阳光开朗的。”
“我爸妈偏爱她，是因为她听话，或者说她更好用，无论从情绪价值，还是今后她跟小胡结了婚，她能提供给我爸妈的经济价值，甚至体力上照顾日常生活的价值。”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到这一点，或者想到了，但也自洽了，反正她确实因为能得到父母偏爱而开心，甚至某些时候还会帮爸妈对我释放敌意。但我扪心自问，这样的‘偏爱’，他们若真来给我，我又真的想要吗？”
温昱安望着缓缓诉说的楚觅，眼底不觉微涩。
在这一个瞬间，他明白了她高一那年，拒绝隔壁班班草，怕早恋影响学习，考不上好大学。其实，她怕的不是考不上好大学这件事本身，而是这个结果将让她无法摆脱困住她的那个牢笼。所以上学时，她比一般人都用功。
他也明白了在与他的这段感情里，她为什么时而逃避，时而又激进。她明明渴望爱，但她同时又害怕接近她的人，只是打着爱的幌子想要使用她。
楚觅说：“我一直好奇，是不是只要我足够独立，不去依靠谁，也不去依附谁，就可以摆脱被使用的命运，就可以得到真正我想象中的那种爱。”
温昱安忽然说：“不是。爱必然包含着种种纠缠，精神的，经济的。但若是真正的爱，这些纠缠就不带任何目的——我的意思是，不会想着一定要从中收取回报。”
他不自禁地抓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说，“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有点乘人之危，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世上存在你想要的那种爱，只想爱你，而不是为了使用你。”
楚觅喉间发哽，他掌心的温度传至她手背，又一路绵延至她心脏，叫她说不出话来，只想就这么安然地栖息于他温热掌心。
“觅觅，请你看看我。”
温昱安接着前面那句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