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迁给冉星横看了比赛当天的录像，很难想象眼前平静无波的湖面曾变成一池浓酸，还是头上这个小头花搞的鬼。
“喂！你们！别想坏点子！”抱着蛇的女孩站在距离湖边十几米开外的碎石滩上，冲着冉星横和尤迁大喊。
温尔的蛇怪折损在追逐赛里，就躺在深湖底，她从茱莉亚哪里追到鲁仓家，发誓要把冉星横这个背叛她的女人抓出来偿命。
冉星横摊手，这真不关她的事，且不说她在湖底被拿蓝刀的男的逼到窒息，小章鱼有这种威力她也是刚看回放才知道。
“确实给你带来麻烦了，真对不起，哎，你先别哭......”冉星横一碰上小姑娘抹泪就没辙，只得挠挠头，抛出缓兵之计，“你的蛇多少钱，我看看我能不能赔。”
自然是不能。
温尔哭得更厉害了，他们家族的蛇怪只能在七区炎热干旱的戈壁滩里孵化，放进斗蛇场，一场场斗出来的蛇王，千金不换。
如果要孵化新蛇，必须带着亡蛇的脑袋回去。
半夜三更的，冉星横叉着腰看着湖面叹气。
来四区她叹的气比前半生叹的都多，要把下辈子的都叹完似的。
尤迁看她面露难色，问：“要不要我请人来......”
冉星横吃饱后就困，半耷拉着眼。
“茱莉亚把四区全面封锁，你能请的来谁？况且这湖也被监控着，刚才我看见摄像头了，能不能下水都难说。”
“你眼睛这么好？我怎么没看见？”尤迁眯着眼四处伸头。
“姐以前开火箭的你以为跟你开玩笑啊。”
温尔又大喊道：“喂！你们！”
“知道了知道了！”冉星横脱掉外套和皮靴，唤醒饺子准备下水，扭头对尤迁说，“看住那个大小姐。”
夜晚的湖水比白天温暖一些，水下一片浑浊，可见度不高，在饺子的探照灯辅助下，依然能看到湖底尸体横陈，有人的，也有鱼的。
可是这些尸体为什么没有漂浮在水面呢？
冉星横划开水继续下沉，蛇怪体型庞大，很快就找到一只头。随后，她沿着湖底石块往印象中的麦地走去。
湖底水草形成一张大网，牢牢绑住各种生物的尸体，而且随着冉星横的移动，这些植被似乎也在移动，有意无意地触碰她的脚踝，蠢蠢欲动。
冉星横拍拍头上的章鱼发糕，这小东西主动缠绕在她手上，身体变为最初的三四倍大。
肉眼可见的，有这个库什么巨怪开道，脚底的水草安分不少。
冉星横吐出一口气，抬眼看见水播麦就在前方不远处的石缝里，生机勃勃，长势喜人。
正当她要伸手去够时，余光突然闯进一道刺眼的蓝光。
湖边，尤迁和温尔正坐在石头上等待冉星横。
七区女孩对高等区的人有种天然的恐惧和疏远，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连带手腕上的小蛇直冲尤迁呲牙。
尤迁在七区出差过，曾切身体会过七区人的凶残暴怒和血淋淋的斗蛇文化，因此也缩在石头一侧，动也不敢动。
水面上骤然伸出一只三个人勉强能合抱粗细的章鱼脚，把岸边碎石掀起一片石浪。
尤迁眼疾手快，拽着温尔的胳膊躲到巨石背后，激起的石头碎块叮叮当当敲打着巨石另一面，飞起的石块在身后湖滩上擦出火星子。
“抱头！”
石头敲击声停下，两人从石块后微微露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湖面上成千数万的白色光针从水中升起，照亮整片湖面，湖水被加热，升起细密的气泡。
硕大的章鱼脑袋上两个黑色身影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柄蓝色弯刀。
手无寸铁，身形稍显瘦削的那个拿着白色的小东西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掉进水里。
湖水被光针加热升腾的水蒸气笼罩整个山谷，打斗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星横！”
尤迁冲着两人方向大喊，奋力扔出一把石子，只见手拿弯刀的黑影身形凝滞了那么一瞬，然后捂着裆从章鱼上滚落。
冉星横跳下来踹开光刀，饺子伸出三道机械臂把敌人捆得死死的。
方才在水下没有呼唤饺子的时间，现在她必须要张嘴才能呼唤，不能像以前一样用意识。
“发糕，收工。姑娘，你要的头。”
温尔接过蛇怪脑袋，又抹了两把泪。
被捆死的敌人年纪不大，身上被泡得发白，外衣被水草绞得破破烂烂成条状，勉强能蔽体。
“总算让我逮住你了。”
冉星横蹲下来，掐着少年下巴扭过脸，看见那张脸不由得一怔。
饺子身上的探照灯打开，温尔看过去，吓得捂紧嘴。
尤迁第一眼看到也差点坐在地上，做过那么多人型修复手术，再稀烂恶心的场面都见过，也没见过这样恐怖的脸。
冉星横关掉灯，拿着刀背敲敲少年额头：“比赛都结束了，怎么还追着我不放？嗯？”
男孩像野兽一样急速喘气，嘴里吐出一些湖水，皮肤开始变硬变黑，露在空气中的部分肉眼可见地长出许多脓疱。
零碎的词句从他的齿缝间蹦出，勉强能听清：“救，救命......”
-
手术还算成功。
等了两天，温尔和冉星横在餐桌上分烙饼的时候，尤迁边打哈欠边下楼梯，分享这个好消息。
七区蛇女目光紧紧锁定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烙饼上，全然不管别的，冉星横刚切给她一块，再回头就已经在嗦指头了。
“星星姐，你太聪明了，怎么想到把水菜做成这种东西的！”
温尔一开心就会发出可爱的叫声，像小狗吃饱发出的那种特别满足的哼唧声。
冉星横神秘地笑笑，给尤迁盛了块整个的烙饼，去厨房继续磨面粉。
从四区湖底带回的水播麦意外的很好处理，身上带着飞虫一般的翅膀，光一照就蔫了，掰掉穗子磨碎，过筛出的细小颗粒和面粉极为相似。
留几束做种，剩下的配着从四区走之前捞的鱼和之前奴役尤利西斯种的菜，一大锅金灿灿的烙馅饼就出炉了。
冉星横细细嚼着，尝试共感，内心有股说不出的奇异，像电话接通前脑子里的一霎空白。
约定好等男孩苏醒后把温尔送回七区，给饺子和尤利西斯安排好明天在后院挖个池子种植水播麦用，打点完一切的冉星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屋子，终于有空倒进梦乡。
或许新尔斯星的植被没什么怨气，她已经很久不像地球上那样频繁做噩梦并梦游，吃过水播麦后的身体似乎陷入一种深绿色的沼泽，沉闷感扑面而来。
水流和游鱼在脸上划过，脚底升起一股陌生的热流，顺着血管覆盖四肢，直到天灵盖。
[你好。]
有个声音在冉星横身下响起，可她动弹不得，她觉得自己和湖底淤泥融为一体，根本无法翻身，像人没法翻过来看自己的后背一样。
[你好。我们就在这里。]
声音又浮到脑门上，跳到耳朵边，在鼻梁上晃荡。
[你们，是谁？]
冉星横忽地发现自己没有张嘴也发出声音，双方突然能够处于一种可通话的频率。
[我们是你正看见的所有。]
[你们是整个湖泊？]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垒垒的石块间涌出紫红色的雾，在水中翻腾，亮起星星点点金光。
或许是湖泊的意识，冉星横想靠近一些，但她依然无法移动，只能静静地看着雾气飘到她面前。
[你在找在水底播种植物的人，是吗？]
湖说，声音里透着好奇，好似从来没有人能够通过抵达它们的语境，能面对面和它们沟通，语气藏不住对冉星横的期待。
[我......]
对方可能是更高级的生命体，能直接通过这样的方式和人类对话，甚至能获得到她的想法。
[是，我在找我母亲，她会种这些。]
冉星横坦白道。
对方沉默了许久，紫红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到她面前，碰撞搅出一个漩涡，中间显现出个模糊的人影。
[是她吗？我无法确定，来到湖底的人太多，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不是。]
[......那我再找找]
湖泊再没了动静。
暖意从身体四散去，冉星横感觉一阵轻松，眼前被白光一闪。
睁开眼，尤迁在床边正满脸担心地看着她。
“又做噩梦了吗，我听见你刚才在喊什么，我没听懂。”
冉星横摇摇头坐起来，一抹发现脸上全是泪水。
“我刚刚，”她张了张口，一下子想不起来要说什么，组织不出句子，发出几个无意义音节后，最终只得放弃，“什么也没有，可能，做噩梦了。”
冉星横下床往后院走，尤迁跟在后面。
“茱莉亚不能随便到二区活动，不用担心她。”
见冉星横一脸紧绷，尤迁猜是不是还在担心四区的事。
“那个男孩也被控制住了，最晚后天也能醒。”
到后院，饺子正在把水播麦绑在小棍上插在土里，尤利西斯躺在土坑边摆烂。
冉星横掰掉一颗小麦穗剥皮放进嘴里，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往常吃东西会听见的声音，或者什么图像，什么也没有。
水播麦竟这样特殊，是和湖泊交流的通道，自身没有承载什么记忆。
醒悟这一事实的冉星横坐在土坑边，尤迁不解，也坐下来。
“我没事，我只是。”
探照灯下的土壤泛着灰白，没有下雨，却有点点深色的水迹。
尤迁去握冉星横的手，这次没有被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