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实况投射是种高等区习以为常的高科技，每个人都要种植。

    以双眼为镜头，记录视觉所见的一切。

    与之相似的还有嗅觉实况投射和肤感投射等等，绝大多数有钱人只会种植一个视野投射。

    公开肤感投射的话，就太私密了，主流认为这样和下等区某些只穿个裤衩乱跑的低级人种没什么区别。

    四区湖里捞上来的男孩还有最后一个小手术，尤迁开着视野投射，冉星横在一旁围观。

    温尔偷偷看一眼，抱着胳膊上的小蛇尖叫跑开了。

    男孩的整个皮肤被一种特殊的肉色物质重新置换了一遍，尤迁正在小心缝合后颈。

    冉星横很少看他这么严肃，平时尤迁都是一副不争不抢柔柔弱弱的样子。

    除了种出菜和做好吃的，没见他有什么特别执着的地方。

    差点忘了，还有觉得自己特别好看这点。

    冉星横揉揉鼻梁，看得太久，有些困。

    生育机器带来的极大畸形率似乎并没有影响这个星球统治者们的决定。

    三区是生育机器的主机所在地，可以说高等八区的劳动力都是从那里来。

    成品人类被分散到不同区域后，生育机器继续源源不断地生产新人类。

    那这些人是根据什么标准分配的？尤迁当时也被问住，他只有在二区生活的经历。

    冉星横开玩笑，不会是因为长得五官端正吧，畸形都被分到六七八区了。

    对方陷入沉思，没有立刻回答，冉星横心中冷笑，看来是猜中了。

    被分配到不同区域的人类进入设计好的不同格子，有工作格子，休息格子，和娱乐格子等等，这样度过一生。

    新尔斯人是没有什么思考能力的，从尤迁这人身上就能窥视一二。

    再说他的知识储备量多是看冉星横从地球带来的小说电视剧积累起来的。

    他们到二区的第一晚，就重新整理了开店问题。

    冉星横非常认真地坦白，从种地开始的餐饮业是场鏖战，她要去别的区域探索一下可能性。

    找妈的事她没说，因为先前在地球的时候冉星横就发现每次讨论母亲的话题，尤迁都一脸迷惑。

    也是，生育机器造出来的人型，怎么能理解母亲的概念。

    他们出生起就在统一的房子居住，接受机器保姆的照顾，在统一的学校学习基本常识和生存技能。

    大脑发育到一定程度时，再分配到不同的机构学习不同领域的高阶知识，最后投入生产活动。

    没有考试，只有根据出场设定的逐步开发。

    也就是说，尤迁做一名修理人型的外科医生这件事，在生育机器里就注定了。

    从婴儿睁眼看到光明的那一刻，人生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里扼杀好奇和探索，除了按部就班工作就是攒钱进入追逐赛获得高级区打工的机会。

    这样的体系训练出的人类脑子简单愚笨，和他们打交道多了，冉星横觉得自己都有些降智。

    鲁仓也有这样的感觉，只不过冉星横觉得他吃优素核吃多给脑子吃坏了，就智商问题，和原住民谁也别说谁。

    尤利西斯是尤迁上学期间配备的生活助手，工作后，就升级为手术助理。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待遇，尤迁给出的理由是他的生育机器比较高级，仅此而已。

    回到开店问题，听说冉星横要去别的区域，尤迁的脸立马愁云密布。

    我不是这么想的，我想，你在厨房开店就好了，这样我就能一直吃上你做的饭。

    尤迁此言一出，冉星横先是一笑，随后沉默了，抱着试探的语气，重复道：

    你要我在你家，做饭给你吃，一直？

    尤迁点点头。

    冉星横深呼吸了三次，平静回复：你这想法，还是挺复古的。

    尤迁又露出迷惑的表情。

    冉星横道：不行，这样，多读点书，以后我再和你解释这个问题。

    这样的对话不少，冉星横渐渐觉得尤迁大脑还有很多可能性。

    对她来说尤迁的大脑是个未开发的新星球，而她是个善良的殖民者。

    满是笨蛋的地方突然有个自恋臭美的笨蛋，怎么也算得上一种进化。

    单独卧室和与自己习惯贴合的装潢，难吃也吃得很香的表情，放在手背上的另一只手。

    尤迁的心思很好猜。

    冉星横趴在窗台看后院一人两机器人在挖坑填水，开窗声先吸引饺子注意，其次是房子里唯一一个年轻男人。

    尤迁朝她招手，说自己想到一个让水播麦成活的方法。

    新尔斯星人的脑子里没有基本的欲望需求，或者说，开发程度极低。

    没有原始动力的人才能接受按照程序设定生活一辈子。

    鉴于二区极少见到老年人，冉星横猜测这些人型产品到达一定使用年限就被回收了。

    出生，工作，回收，在出生。

    这种轨道上的人，会有自己的情感吗？

    还是一种情感模仿，从书，电影或是别什么文学作品，像表演一样？

    作为一个甚少纠结的人，冉星横头一回有孤立无援的感觉。

    没法联系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这里也没有人能够解答她的问题。

    她的问题是一梭子弹冲进深邃的海，下沉到无人之境，火花都被掐掉。

    “星横，星横，醒醒。”尤迁叫她。

    冉星横觉得天旋地转，脖子一阵酸痛，她竟然毫不设防地在观摩手术过程中睡着了。

    “情况稳定了，可能几个小时就能醒，但是我现在有个会议……”

    尤迁边摘手套边说，“需要去趟一区，帮我看护一下他吧，星横。”

    “好。”

    冉星横打着哈欠。

    手术台上的男孩正在沉睡，呼吸平稳，脸上的伤痕被修复，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惨烈。

    冉星横准备叫饺子，等这个男孩苏醒，就带着水播麦幼苗和剩下的粮食离开二区，她得继续赚钱，修复飞船。

    尤迁走得急，连视野投射都没有关，正显示尤迁下楼坐进飞船的场景。

    投射窗口里显示尤迁已经进入隧道，没一会儿抵达一区的中心建筑。

    冉星横无意看到，心里莫名古怪。

    -

    “老师，您叫我。”

    年轻人敲了两下门，从六米高的黑色大门后进来，感应到有人，整个屋内桔黄色的灯带一圈圈延伸到客厅。

    客厅一片空旷，中央一圈米灰色的组合沙发，铺着纯白羊绒毯，从靠背延伸到地板，一个目测不到四十岁的男人正捧着一本书。

    眼角和鼻翼两侧的纹路被隐藏得很好，看着和善，眉眼间叫人捉摸不透。

    男人抬眼看了看，让他坐在茶几对面。

    中间深灰的方形茶几上摆着一桌家常菜，白灼虾，生蚝，蒜蓉青菜，西红柿炒鸡蛋，中间一条清蒸鱼，旁边是两碗米饭。

    饭菜还冒着热气。

    看起来稀松平常，尤迁走来坐下，脸上略有惊讶。

    “老师，这是？”

    “来吃饭吧。”

    男人笑笑，放下书。

    客厅没有窗户，偌大的空间里全封闭，墙上是整块屏幕，展示着草木葳蕤，鸟语花香。

    头顶的水晶吊灯泻下暖光，看得出设计者想尽量营造温馨的氛围，却呈现出一种刻意和僵硬。

    这里是新尔斯星，普通人只能吃分配到的优素核，住在分好的工作休息格子的地方。

    有人能在一区拥有这样大的住所和新鲜食物。

    “老师，您叫我来是......”

    男人不着急让尤迁说话，给他：“先吃饭吧，尝尝和地球上的有什么区别。”

    尤迁没动筷子，声音听着有些郁闷：“老师，脑载芯片更新的事我其实......”

    “吃饭。”

    男人脸上的温和一扫而光，彻底冷下来，眼神锋利又薄情，盯着尤迁吃下一口饭后，才敛去寒冷刺骨的敌意。

    直到吃完饭，尤迁都没再说话，客厅一时只有轻微的咀嚼声。

    被称作老师的男人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吃完后，开口道：“为什么不更新你的脑载芯片？

    怕我看你的记忆？”

    “不是……”

    “看来在地球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男人的语气充满揶揄，看向尤迁的眼睛，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探过身，一手抚上他的太阳穴。

    正在另一边看着视野投射的冉星横打了一激灵，男人视线仿佛能穿透屏幕，像刀子扎进肉里不见血。

    “小迁，下次小心一点。”

    男人说着，毫无预兆地关掉视野投射，屏幕一片漆黑。

    被发现了，冉星横心想，余光扫过手术台，台上空无一人。

    人呢？

    刚想起身找人，脖子一凉。

    冉星横瞥了眼旁边手术柜的反光，看见男孩正拿着针筒站在她身后。

    “你先穿上衣服。”冉星横收回视线。

    “你们是谁？！”

    尤迁差不多将男孩的整套器官都换了一遍，显然还没融合好，男孩说话声音刮黑板似的尖锐刺耳。

    “不管是谁，你就是这样对待救你的人的？”

    冉星横反手握住脖子上的针，针筒里面没有东西，是个空针筒。

    男孩慢慢放下武器，一脸防备。

    “你们这些吃优素核的人皮怪物，谁知道会干出什么恶心事。”男孩双眼发红，牙齿微微打战，显然还是怕的。

    人皮怪物？

    冉星横心里有个想法，这人难道不是生育机器培养出的产品？

    手腕一转，冉星横一把绕过男孩，掐住他脖子摁到墙上，稍稍用劲，脉搏在掌心一动一动的。

    “先说说你是从哪来的？”

    男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掐得脸红，双手死死扒住冉星横的手，根本撼动不了钳制自己的力量。

    “我！我比你们！这些人！高级得多！我是你们不敢去的！地、地球的人！”

    冉星横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