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振

    窗外的钟声敲响第十次。

    “岁月蹉跎啊。”康月苍看向窗外,嘴角泛起一阵涟漪,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轻软,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在冰冷阴暗的牢房里,她仿佛感受到了来自记忆深处对于镣铐外的世界的温暖。

    肖儒明静静地看着她,他发现她的双眸熠熠生辉。

    良久过后,康月苍似乎才渐渐回过神来,周边的一切从一场模糊的噩梦慢慢地融化成为了更痛苦的真切的现实,她的眼神黯淡下来,那道曾经闪烁的青春的光辉,从眸子里消散。

    “你说想了解我的童年?”康月苍问,声音回到了原来那种冰冷的漠然。

    肖儒明点点头,说道:“先从你的家庭说起吧,你和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爱我的人。”康月苍木然道。

    “是吗?”肖儒明又翻起了档案袋,“但是在访客名单里,你的母亲在你入狱三年以来只探望过你两次,你的父亲更是从未来过。”

    “哈。”康月苍扯了扯本该牵引笑容的面部肌肉,却只能扯出来一个滑稽的表情,“当然了他们的爱是有条件的。当我从大学作为荣誉生毕业时,当我如愿考入医学院时,他们看着我仿佛看到的是他们生命里最明媚的阳光,最珍贵的财富,走到哪里都骄傲地把我挂在嘴边,我想要的一切他们都会尽力去满足。可是当我接受心理诊疗时,当我需要住院观察时,当我锒铛入狱时,他们看着我仿佛是一盏熄灭的蜡烛,无法提供光亮但又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烛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在他们眼里,他们宁愿自己的女儿死在最辉煌的青春里,宁愿是沉湎于一个已经消亡的美好事物,哪怕代价是陷在陪伴余生的悲恸里,也不愿承认他们的女儿是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苟活但却不断腐烂着。”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几乎没有变化,没有愤怒没有悲哀,感觉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是在讲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故事,似乎她只是在给肖儒明描述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但事实是,你的父母都曾经给你寄过信件,也许他们只是不知怎么面对你,于是就把对你的思念付诸纸笔。”肖儒明说,“但是记录显示,你把所有的信件都退回了。”

    “肖警官还真是做了不少功课啊。”康月苍笑道,“是的,我把他们寄来的东西都退回去了。我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去阅读他们想对我说的话,只要我不去读那些信,我可以装作他们还是爱我的,但如果我拆开了,信封里装满的却是对我的恨意,那种落差感是能让我坠入深渊的——当然我已经几乎是挨在地狱的边缘了。但是至少在量子的层面上,我想拥有这份或真或假的薛定谔的父爱和母爱,尽管没有人会理解。”

    “我能理解。”

    肖儒明悄声说,直勾勾地盯着康月苍的双眼。他从她的眼睛里读到,当她听到他说出这四个字时,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惊讶的神情。

    “在我八岁的那年,我的母亲突然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父亲说她是踏上了一段没有终点的旅途,小时候的我不懂,以为她是去环游世界了,长大后才明白她是抛夫弃子,以一个懦夫的方式放弃了她该承担的责任。我十八岁的时候,她跟父亲说想来见见我,庆祝一下我的成年。在见到她的时候,我一次都没有问她为什么选择离开了我们这个家,而是享受着这短暂的母子时光。几年过后,我问我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我才意识到,我是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我不问只要她不答,我可以装作这个家庭从来没有破碎过,她只是出了一趟很久的差。我明白这是很愚蠢的自我欺骗,但我宁愿相信这个美好的谎言,也不想沉沦在悲惨的现实里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但是你后来还是和你母亲建立了不错的关系吧。”康月苍叹道,“虽然她在你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了你的生活,但至少她愿意回来去修复这段母子关系,似乎已经比我那对不愿承认我存在的父母好很多了。”

    “话虽如此,在她真的回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受到我该感受到的,那种久别重逢的温暖与说不完的话,我只感到陌生,我对于眼前那个女人的了解并不多于对楼下菜市场卖猪肉的大妈。她尝试在我的人生拥有一席之地,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作为赋予我生命的女人,她是我人生中如何也不会被抹去的存在,但我发现我对她的爱意更多是一种责任,一种默认的系统设定,甚至在我见不到她的时候这种爱意更甚,而真到了面对面的这一刻,我却觉得咫尺天涯,我与她之间是一辈子都跨越不了的鸿沟。”肖儒明苦笑道。

    “我能明白你的意思。”康月苍低声说道,“两年前我妈来的时候,我们两个隔着个监狱的脆玻璃,根本就是相顾无言,但是没有泪千行。我能看到她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眼角也堆满了皱纹,但她的眼睛我终究还是熟悉的,只不过那双曾经装满了柔情的眼睛在看向我的时候变得空洞洞了,我几乎觉得她不认识我。她很机械化地问了我在这里的生活,我居然跟她说我过得很好……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还在国外念书,而这不过是一部长途电话罢了。在结束的时候,我告诉她,以后不用来探望我了,她没说话,只是很深很深地凝视着我,她心里也松了口气吧。就让我和她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至少在回忆里,她还是那个会把我抱在空中,揉在怀里不断亲吻的,最爱我的妈妈。”

    漫长的沉默。

    牢房里安静地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康月苍歪着脑袋看他,面前这个形貌坚毅的男人,这个曾用冷酷的姿态给她铐上枷锁的警官,在此刻透露出一种陌生的气质,在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他们的心脏是在同频共振着的。

    “谢谢你,肖警官。”康月苍此时的笑是真挚的,“谢谢你让我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感受到我不是一个人见人打的过街老鼠,谢谢你让我感觉,我在某些想法上仍然是个常人,是个普通人,是个理性的人。”

    “我倒是不觉得我这些想法是理性的。”肖儒明笑道,“我妻子说我这种想法很愚蠢。”

    “那知道世界上有另一个跟我同样愚蠢的人,也比孤独一人感觉更好。”康月苍笑道。

    二人相视一笑,半晌不语。有什么东西在冰冷的空气里交换着,使这间审问室里飘荡起一些不该属于这里的气息。

    肖儒明低头翻看着档案袋里的文件,悄悄翻起最后一张纸在桌子投下的阴影里看,那是人民检察院在他来之前要求他盘讯的内容,和一个大致流程的纲要。最上方赫然写着:第一步,和犯人建立共情联系和信任关系,从而得以获得更多更真实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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