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人

    “让我们来谈谈你的受害者们吧。”

    康月苍抿了抿嘴唇,表情回到了漠不关心的模样,她看向审讯室的窗户,淡淡地说:“有什么可谈的?在庭审的时候我已经交代了所有该交代的了,然后如你所见,我们现在之所以能在这里重遇,不正是因为我谈完了那些受害者们,现在在承担我该承担的法律责任吗?”

    “显然是的。”肖儒明笑笑,“但是请忍受我一会儿吧,姑且把我当做一个聊天的对象,我大胆猜测你在这里应该没有太多社交的机会吧?”

    “哦——”康月苍开怀大笑,仿佛真是被肖儒明这句不甚幽默的反话逗得心花怒放,“肖警官还真是会说话,我哑口无言了。”

    肖儒明微笑地看着她,看出来康月苍的回答里有演戏的成分在,做过多年刑警的他一眼就能判断出,这种夸张的表演多半都是为了掩饰一些极为重要的真相,他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她所隐藏的这个真相,就是他被派来调查的最核心的东西。他当下并未挑明,悄没声现在脑子里打上一个记号。眼下他有别的流程要走。

    “从2027年10月至2030年3月,在这两年半的期间内,你残忍地绑架并谋害了九名男性,受害人之间并无明显联系,他们在全国不同城市失踪,直到2029年,一位背包客无意间在蓝岭森林里发现了两具无名男尸,我们才得知,原来在我们的视线之外,有这么一个无情的杀手正逍遥法外。但等我们搜查了那片区域,我们更加陷入震惊之中。在方圆两公里的区域内,我们发现了五具尸骨。总共七名受害者中,除了最新的两具尸体,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为发现尸体的前48至72小时内,其他的五名受害人,都只剩下了残骸,死亡时间应该都超过一年了。那两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告诉了我们最多关于你作案的手法,死因皆为心脏处的致命刀伤,手腕脚腕出有显示出捆绑痕迹的淤血条,肠胃残余物表明,你在绑架关押他们的期间没有给他们喂食任何东西,我们猜测让他们挨饿也是你折磨他们的方法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令人惊怖的特征——两名死者的生殖器官均被切除。”

    肖儒明读案卷的时候从兜里掏出眼镜来,读着读着会从眼镜上方抬眸看康月苍的神色。在那偶尔的一瞥二瞧间,他从对面的轮廓里读出来一点细微的变化。相较刚开始审讯的时候,康月苍的身姿稍显舒展了些,多了些气定神闲。想是因为她预料到了会有这个环节,心理提前做了准备。论及作案细节时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是在听一个跟自己搭不着关系的罪案故事,没有被审问的紧张没有回顾作案时刻的兴奋,她仿佛是神游到了一个肖儒明无法访问的地方,在那里,她能心安理得,安营扎寨。

    肖儒明继续读下去:

    “我们只查证到了最新的两具尸体的身份,卢正焕,29岁的餐馆经理,于2029年3月自陕西省渭南市被报失踪,以及方辰,35岁的医药公司科研人员,于2029年2月自江苏省苏州市被报失踪。其他的五名受害人们至今身份不明。在庭审中你始终拒绝提供这五名受害人的任何信息,哪怕警方告诉你如果配合,可以向法院申请将死刑改为无期徒刑,你仍然一口拒绝。为什么?你坦诚交代了所有的作案细节,为什么对于死者的身份缄口不言?”

    “我忘记他们是谁了。”康月苍微微一笑,“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很不擅长记人名的,忘记也很正常啊。”

    “是这样吗?”肖儒明佯作不解,挠挠脑袋继续问道,“但是根据审问现场的笔录,你并没有告诉警官这一点啊。事实上,让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是,在关于受害人身份的审问中,只有警官的发问,你却始终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为什么不直接说你不认识他们?”

    “当时我都被吓傻了,我哪经历过被连环审问这种事?”康月苍耸耸肩。

    肖儒明不语,只是直勾勾盯着她。自从和康月苍建立起一些若有若无的共情联系后,他之前对于她所有的防备与默默的恐惧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你知道近三十年的刑警生涯带给我什么吗?”他微微眯起眼,嘴角扯起来一点,“辨别真假的能力。当然了我可比不上福尔摩斯,能从你衣服上沾着的一粒灰尘推断出你的一生。但是吧,我有一种直觉,第六感。”他一边说一边靠在了椅子上,“比如你给的这些个理由,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在说假话。”

    “哦?”康月苍看起来饶有兴趣,“那肖警官,真话应该是什么呢?”

    肖儒明挠了挠下巴,轻轻地摩挲着他刚刚刮过的胡茬,说道:“我的猜测是,你拒绝告诉我们受害人的身份,第一种可能性是因为你知道一旦我们查清了他们的生平,很容易就能将线索指向你,而你显然不想被捕。第二种可能性——”他停顿片刻,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个猜想说出来,但显然迟疑没有必要,他始终信任的自己的直觉此时如星星点火在他心里燃烧,“这些人并不是你谋杀的。”

    “嗯……”康月苍故作沉思,“这个是怎么推理出来的呢?”

    肖儒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档案夹里取出几张照片,排列在康月苍面前的桌子上。照片里赫然是横尸遍野的惨状,像是恶之花从干涸的土壤里钻出来。肖儒明先指着其中几张干尸的照片说道:“这五具无名男尸之所以一直无法被确认身份,就是因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确认身份的东西,牙齿全部被凿碎,手指也全部被斩断,头骨也被砸烂,显然是不想在尸体尚未腐烂时给我们留有任何证据,而且由于当时DNA数据库的不完善,我们确实对此束手无策。然而在此之后在我们逮捕你之前的最后四位受害人都保留全部牙齿和手指,通过牙医记录和指纹信息我们得以很快地确认他们的信息。当然了,后几个受害人被发现的时候都还没有腐烂,面部信息也没有被砸破销毁,我们也能通过直接的看脸认人,将他们和失踪人口的照片进行比对获得一个初步的身份确认。为什么作案手法会发生变化?为什么会放弃抹除可以鉴定他们身份信息的东西呢?可能是你在杀害了五个人之后变得大胆了起来,不在乎我们是不是能通过牙齿和指纹鉴定死者信息了,但是……还有些东西说不通。”

    “是什么呢?”康月苍靠在椅背上,仿佛是在听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在我们发现第七名受害人的时候,全国都沸腾了。老百姓们陷入恐慌,害怕第二天就是自己亲人的尸体被抛在深山野林里,媒体们则兴奋起来,争先恐后地报道这起连环谋杀案,不惜以增大社会恐慌为代价,他们甚至给你起了个有趣的代号——‘蓝岭杀人魔’。政府和警方更是对这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罪犯搞得焦头烂额,全国各地都加大了警力,作为抛尸地点的蓝岭森林更是受到了最严格的封锁,按理来说,你应该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才对,怎么会反而变得更大胆呢?而且,由于前五名死者的状态,我们始终无法确定他们的死因,也无法确定生殖器是否被切除。说句老实话,能把这些案子联系起来的,只是因为他们的尸体,一同被发现在蓝岭森林。”肖儒明道,“或许……之前的五名死者并不是被你谋杀的,而你是为犯下那些案子的真正的凶手顶下了这些罪。”

    康月苍沉吟不语,嘴边微微带笑,说道:“终于图穷匕见了啊肖警官。”她轻笑一声,“我就说,你怎么会对我的童年感兴趣。你来这一趟,就是想查清楚外边是不是还有我的同伙呗。”

    肖儒明笑笑,说:“这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理论。”

    康月苍把视线放在桌子上的照片,伸出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照片里的男人两眼无神地看着镜头之外的地方,以一种破碎的姿态倒在一丛杂草里,胯部是凝结后的棕褐色血块,将周围的草丛染成一片可怖的颜色。

    肖儒明跟随她的目光看去,说道:“这是你手下的第八名受害人,许侃,33岁的股票交易员。由于加强的警力,我们在他被报失踪后的第二天就发现了他的尸体,被抛在离蓝岭森林不远的一个废弃工厂。”

    “嗯。”康月苍抬眸看肖儒明,“那肖警官认为,这个人是我一个人杀的吗?那个你伟大的理论里的薛定谔的同伙,有没有参与这一场谋杀案呢?”

    肖儒明道:“我的猜测重要吗?在发现许侃尸体之后的两个月,我们就成功将你逮捕,虽然很不幸地没能抢救下来丧命于你手掌心的最后一名受害人,但是广大人民群众终于得以安心,知道那个逍遥法外的杀人魔终于还是被制止了,社会又回到了原先那个安宁的模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三年后又重新来盘讯我?”

    肖儒明盯着她,目光如炬,良久才开口说道:

    “因为就在昨天,我们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同样被抛在蓝岭森林,同样被凿碎了牙齿切断了十指砸毁了面容,同样……”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同样,被摘除了生殖器官。”

    “有趣。”康月苍笑道。

    “我们最初的推理是,外面有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想模仿你的作案手法,获得和你差不多的媒体关注,但是我们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理论,因为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媒体报道过前五名受害人的牙齿都被凿碎这个细节,他们全都专注于那些可怜的受害人们被斩断命根的惨状。那么,凶手是怎么知道的呢?”肖儒明用指关节敲着桌子,仿佛是在心里默默为他们的灵魂祷告,“于是我们回到了三年前那个被遗忘掉的理论,那就是,你有一个隐藏在阴影里的帮凶,守护天使一样的存在,在你即将被送上刑场的前一个月,重又浮现水面,将你完成到一半的使命,继续下去。”

    康月苍静静地听着,她的心在胸腔里激荡着。三年了,她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了。牢房里是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地方,而她对于生命力的需求,是要高于任何世界上任何活着的存在。她愿意认为自己是吸血鬼一样的,所有生存的活力都寄托于掠夺他人的生命和灵魂之上。但她是高明的吸血鬼,从来也不会将自己这份基于生存本能的欲望展露在别人面前,一览无余。她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从来都知道。

    “我相信你们已经鉴定出来死者的身份了?”她悄声问道。

    “没错。”肖儒明正声道,依然用灼灼双眼紧紧盯着康月苍,他很深很深地往她眼底里望去,他发现了一点很细微的震动,一抹很弱小的光亮,不该属于这个阴暗牢房的光亮,闪烁在她眼眸深处,虽然只是一刹那的闪烁,他仍然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但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是狂喜?是愤怒?是恐惧?总之是一种强烈的情绪。

    “尽管凶手用了他/她惯用的消除身份信息的手段,但是由于警局掌握的DNA数据库日渐扩大,我们成功通过这个方法查明了死者的身份。他死前31岁,是范州市景行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合伙人,姓名为于熙。”

    听到这个消息后,康月苍缓缓地垂下脑袋,将自己的面容埋进了阴影里,以此藏起眼眸中的狂热,抽搐的脸颊,和嘴角那一抹吊诡的微笑。

    你好我的老朋友。她在心里默念着,想象着于熙的鬼魂游荡在她的脑海里。你终于还是回到了我的人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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