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定风波
听荷察觉不妙，带着祝荣从窗口翻出，留下陈启被绑着困于房中。
陈启望着那头半开着的窗，眉毛落成八字道：“难道今日就要交代在这儿了么？也好......”
好不了一点。
柴房角落的石磨台侧面突然开了一个小门。一人从中钻出，拍了拍肩上的灰尘，不由分说拉着陈启往石磨台里钻。那房顶的人似乎也离开了，一只青铜面具悬挂于屋檐，摇摇晃晃掉入大火之中。
陈启二人顺着密道一路钻出云昭寺，来到后山一块空地处。
“你，带我，”陈启大口呼吸着山林间的新鲜空气，“来这做什么？你是何人？”
“我只负责将人带到此处。大人只需好好想想这场火是谁放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也最好别瞎打听。”墨钦将刀架在陈启脖子上，“你且想着，等人来我就走。”
方才钻密道的燥热此时已全然消散，陈启感到背后生出丝丝凉意。
小师弟可能恨他但不至于杀他......
况且将他绑于云昭寺，四下无人便可动手，不至于放把火把自己搭进去......
前朝不太可能有人知道他今晚会来云昭寺......
只剩下一种可能，地宿发现了小师弟在查天机阁的事，而自己又与小师弟暗中见面，或许一个也不能留了......
陈启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虚空中，良久，慢慢聚焦。
祝荣与听荷二人匆忙向后山走来，后头没有追兵，祝荣将手中的匕首绑回腰间。
墨钦移开视线，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有劳墨郎君。寺庙清净之地，布置机关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听荷以为这人是等急了，于是主动搭话缓和气氛。
“多亏祝荣养的地鼠，否则可没那么快。”墨钦语气不咸不淡。
听荷下意识弯腰四处查看，“诶？土行孙来了么？”
“它这会儿应该回蓬莱了。我还有事，你们聊。”墨钦收了刀，转身消失在山道上。
山间小径交错复杂，最好在夜深之前离开。
祝荣望向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陈启，几步上前将他拉起。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为难师兄。我与听荷确有要事需要留在宫中，师兄若是不阻拦，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山风拂耳过。
陈启轻笑起来，“小师弟可知何人想杀你呢？”
“那师兄知道何人要害我们吗？”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祝荣说的我们是指他自己与听荷，还是他与陈启自己呢？
不过此刻陈启已然有了答案。
这场大火也给了祝荣和听荷一个答案。陈启就是那请君入瓮之人，而他们恰好也想入局罢了。
陈启回到云昭寺门口，寺内的骚动似乎已经结束，门口已有人备好马车等待他。马车缓缓驶离，良久，他掀起帘子回头远眺，那寺庙笼罩在一片云雾中。
他们入夜之前大约是回不了王城，但城外不乏客栈，可以先度过一晚。走在回城的近道上，听荷掂了掂手上的钱袋，纠结着晚上该吃些什么。
“汤大人说中城区有家卤肉面味道不错。不如趁着天还没黑过去找找看？”
听荷看着沿途高耸的树木，没有等到祝荣的回答。
“祝荣？”
走在前方的人停下脚步，慢慢朝后转过身来。
听荷的眸子微微睁大，那人戴了张青铜面具，漆黑的，镂空倒月牙眼睛与裂开的嘴，如同地狱中走出的罗煞。
熟悉的笑声和童谣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听荷几乎与他同时拔剑。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上明明没有人打更，却房门紧闭，连外头挂的灯笼都灭了。
兵刃相向，在夜色中摩擦出道道白光。听荷的力道和剑法远不及眼前这人，好在身手敏捷，轻功熟练，得以避开对要害的攻击。只是一味躲闪和抵挡实在耗费精力，听荷被迫胡乱出剑，直直刺向对方，想要速战速决。然而越是如此，越是漏洞百出，反复被利刃划过双臂，出剑的力道也越来越弱。
听荷再次一跃而起，利用轻功与对方拉开距离。她的左手伸向腰间布袋，里边有一根火折子和祝荣给她的药粉。街边隐约有家字画铺，与一路关着门的餐馆酒肆格格不入。铺子的窗口敞开，里边挂着的字画被风轻轻吹起，随后缓缓落下，有规律地敲击着墙面。
那人又冲了上来，听荷将袋中的药粉撒了出去，对方却迅速用手臂护住下半张面具，似乎是早有防备。趁着他防备的间隙，听荷迅速拔开盖子，吹了口气，黑夜中亮起一小团光点，也让对方在挥发的药雾中确定了听荷的位置。然而只一瞬，那火折子便被丢了出去，在空中翻转两圈，落进了那诡秘的字画铺里。
火势渐大，听荷看清了那青铜面具，面具后飞舞着几缕白发。还有那人的衣袍绣了暗纹，这是其他地宿身上没有的。
“章亦......”她昏昏沉沉，呢喃着。
“他告诉你了？”青铜面具话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看来你的确很重要......”
火光中，童谣的词句变了，但听荷神志不清，几度双腿发软，已无法再探究。
只记得“青铜镜，转乾坤”六字，萦绕耳畔。
听荷在阵阵幽香中睁开了眼，四周是黄墙，头顶是棕色房梁。
奇怪，怎么又回到云昭寺了......
正盯着桌上的焚香炉发呆，一人端着斋饭推门进来。
她抬了眼，眼神慢慢聚焦，认出了，是祝荣。
他扶她起来时，她才发现双臂钝痛，提醒着昨夜真实发生的事，并不是梦。
祝荣喂她喝完了一碗稀饭，又撕了些馒头递到她嘴边。
她偏头，示意吃不下了。
“我昨晚遇到章亦了。他想杀我。”
祝荣在盆中净了手，回到床边坐下，“地宿善用幻境操纵人心，甚至是杀人。你大概进入了章亦制造的幻境。昨夜我一直在找你。”
他说的缓慢，似晚风低叹，叫人困倦。
听荷点了点头，恍惚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应该是在山道上走散了，随后你入了幻境。我在一棵树下找到的你，和云昭寺的小和尚说你走山路时从斜坡上滚落，受了伤，他便好心放我们进来安置。幻境都有破绽，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祝荣的眸子深如潭水，循循善诱，寺里的香炉飘出白烟，拉扯着她的思绪。
她想起那个字画铺，却摇了摇头，道：“青铜镜是什么？”
她听到童谣唱着“青铜镜，转乾坤”，回想起来，字画铺里画着一幅全身肖像，穿的衣服像是天上的神仙，手中拿着一面八角镜子。看颜色的确像是青铜镜。而这位神明，长着祝荣的脸。
“是历代天师的法器，在师父被劫走那天消失了。怎么......你在章亦这里见到了？”
“不，我只是听到了童谣。是不是真像词中唱的那么神奇，青铜镜可以扭转乾坤？”听荷假装不在意，轻描淡写道，“地宿真是会装神弄鬼，下回你可得多分点火折子给我。”
“是我太大意了。没事就好。”祝荣轻叹出一个微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赶在开春前，他们回到了宫中。
宫中平静了一阵子，祝荣在慈晴的特许下，作为天机阁的药师也能够正常出入般若林，寻找药材。
一切风波仿佛都随着云昭寺那场大火消失殆尽了。
草长莺飞的春季，祝荣在没有差事的一日闲暇中，终于成功制出了解药。天机阁的药炉十分好用，配合药材相性，充分保留了它们的功效。他内心并无许多欣喜，形单影只地走在宫道上，平静安稳地回到外门药房。
屋子空间狭小，他看见听荷跪坐于案前，撑着头看着记载草药的卷轴。
有人遮了窗前的光线，她才缓缓抬头，发现祝荣不知何时立在跟前。
他俯下身子，将一只高高的白色瓷瓶放在她手边，“都喝了吧。”
由于前车之鉴，她望着他，有些警惕，“做什么？”
“喝了它，你就自由了。”说完，他便推门而去。
祝荣在外门的宫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也时不时有休沐的官员，闲暇的侍从，结伴从他身旁走过。
一条宫道尽头，都有一座圆拱门。眼前的拱门旁立着两位侍从，似乎是在等他。
待他走近，他们行了礼，其中一人道：“祝郎君，王上想见您。请随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