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那是人类独有的味道,我感觉到一股股热气在向我靠近,然后在最接近之时从我身旁倏忽而过,每一分每一秒仿佛都被恐惧无限拉长。

    我屏住呼吸,想象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容与我擦肩而过,忽然,我察觉到人群里有人停了下来,我顿时心头一颤,心想难道被他发现了吗?

    果然,那人改变了前进方向,我能听见他逐渐放缓并向我靠拢的脚步声,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正用一双猩红的眼睛凝视着我,在那个恐怖的时刻,仿佛风都静止了,周围的嘈杂声全都消失不见,黑暗中只剩下他和我。

    我就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在他灼热视线的炙烤下绝望地等待着他向我发起最后一击。

    一步、两步、三步…恶魔咧开他鲜血淋漓的嘴巴龇着尖牙向我逼近。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他嚣张地冲我喊道,我知道一切都晚了。

    我已无处可逃,绝望之下,我本能地拼命挥出拳头,但就在我睁开眼睛等待命运降临的刹那,恶魔却忽然消失了。

    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他提着油灯站在离我一米开外的地方正开心地笑着,眼角堆起的皱纹透着一股子和善,一口白牙被他黝黑的皮肤衬托得锃亮,怎么看都不像是我想象中张牙舞爪的魔鬼的样子。

    他的视线也并没有聚焦在我这里,而是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院墙上方。

    男人身后背着根棍子,上面绑着些网子鱼钩之类的器具,看样子是个渔夫,我赶紧又看了看那些走过去的人,他们嬉笑打闹着,看起来也都和这个男子一样普通,仔细听他们谈论的内容,无非都是些在海上捕渔的趣事和琐碎的家长里短。

    我这才猛然意识到,他们应该就是方才我在半山腰上看到的那些渔船上的渔民,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但毕竟第一次和人类离得那么近,我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盼望着他们赶紧离开。

    我顺着男人视线的方向往后看,在我头顶斜上方竟冒出个胖乎乎的小脑袋:

    “阿爹!”

    男孩张开双臂从墙上一跃而下扑进男人结实的臂膀里,两人互相打闹着捉弄着,畅快的欢笑声充盈了整条街巷。

    “你可算回来了!白天我和阿妹一直在码头等你,晚上我俩打赌,阿妹说你今儿肯定回不来了,我说你肯定能回,你知道为什么吗…哈哈哈哈哈,她不知道今天过了就是雨季,你们从不在雨季捕渔的…还好我坚持住了没睡着,我就知道你今晚肯定能回…哦对了,我今晚还听见鲸歌了,别说,还真是一听就犯困…”

    男孩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他平凡的一天,男人也似乎乐于倾听这些无聊的小事,他一边三言两语和人群寒暄道别一边嘿嘿笑着应和男孩说的话。

    不一会儿,院里又出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姑娘,她们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朝男人跑过去,似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但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看不出一丝倦容。

    女人来到男人身边利落地帮他卸下身上的渔具,一边打趣着他,一边不忘与远去的人群打招呼,直到目送大家离开后,才拉着男人有说有笑往院子里走。

    两个小孩闹腾着跟在后面,橘色的烛火映照着他们柔和的笑脸,某个瞬间我仿佛看见他们身上在隐隐散发着白色的尼抵之光。

    所有的恐惧都在这爽朗的笑声中消融了,我的身体从内到外都柔软了下来,像是重新恢复了知觉,我无法将视线从他们四个身上移开,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正在不知不觉间将那平凡的一幕幕刻入我的脑海里,我感受着心中莫名涌起的暖意,直到听见自己不经意间发出的声音时,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在痴痴地笑着。

    小男孩走在最后,就在我发出笑声的同时,他忽然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我,是的,这一次我没有看错,他的确是在看我,至少是看着我眼睛所在的位置。

    男孩棕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惊讶变成了好奇,好奇转换成行动,他竟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不仅如此,他甚至抬起了手伸向我,做出一副即将触摸我的样子!

    空气忽然凝固了,但那一刻我心中却并不害怕,只是感到手足无措,甚至有些尴尬,他看见我了吗?我该说些什么呢?他会叫来其他人吗?

    一瞬间,无数种思虑从我脑中闪过,然后我迅速做出了决定——还是溜之大吉为妙…

    当男孩的手几乎快要碰到我衣衫的时候,当我正准备起脚逃窜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女孩激动的尖叫声:

    “响螺!啊啊啊!是响螺!”

    听到女孩的声音,男孩突然愣住了,我也一样,他站在那里进退两难,我呆呆地看着他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往后挪了半步。

    “胖虎你干嘛呢!快来看啊,爹给咱带了大响螺!拳头那么大!!”

    女孩从院门里探出个脑袋冲男孩急切地催促着。

    大概是「响螺」的诱惑太大,男孩立刻转过身去惊叹道:

    “活的吗?!”

    “活的!还在爬呢!!”

    女孩兴奋地招着手,就连我也被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感染了,不由好奇那拳头般大小的「响螺」究竟是个什么宝贝玩意儿。

    男孩终于跑开了,院子里很快传来他欣喜地叫喊。

    听苍渊说过,人类的小孩都是健忘的,我想即便他方才真的看见了我,此刻也早已将我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人群早已散去,方才还闹哄哄的巷子显得比之前更加空旷了,夜幕重新包围了我,而那把悬在头顶的铡刀总算是安全落地,但不知为什么,我却丝毫没有劫后重生的喜悦感,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雨像是算好了时机似的,又开始淅淅沥沥地倾落下来,风吹动着早春的树叶沙沙作响,生长在海底的我竟觉得有些寒意。院子里还在断断续续传出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声音模糊不清,我知道那四个人都进屋子里去了,我想那里面一定挺暖和的。

    码头已经近在咫尺,穿过这条百米长的巷子就到海滩,我也懒得变来变去了,便凑合这副人形的躯体继续向前走着,刚走出没几步就撞上了正着急忙慌回头寻我的方仪姐。

    “小翎!”方仪姐飞奔过来一把抱住我:“谢天谢地!你刚去哪儿了,我一回头才发现你不见,真是急坏了,你没事吧?”

    方仪姐边说边上下打量着我,看得出来她这次的确是被我吓到了,在确认我完好无损后,才总算是放下心来恢复了几分镇定。

    “我太慢…跟不上…我…”

    原本没有太多感触只是觉得心头空空的,但在被方仪姐抱住的瞬间,一些陌生而奇怪的感觉忽然间汹涌澎湃起来,它让我鼻子发酸,嗓子也绷得紧紧的,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到最后竟只能发出呜咽声,我想如果鱼会流泪的话,那时的我一定是在嚎啕大哭吧…

    “怪我怪我…”方仪姐再一次将我拥入怀中,心疼地抚摸着我的后脑勺:“姐姐也是第一次做领路人,没照顾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方仪姐一边自责一边努力安抚着我,她的怀里可真暖,竟然让我莫名回想起了方才遭遇的那家人,在她的怀抱里,我的心逐渐平静、安稳下来,方才那空落落的感觉也被悄然抚平了。

    余下的一段路方仪姐一直牵着我的手走,就像是担心我稍不注意又会不见了似的,她一直抓得很紧。

    “这名为委屈的感觉…可真难受啊…”

    我破颜为笑,就像在做学□□结似的,回顾自己适才那情难自抑的样子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一夜我的情绪可谓是接连几番大起大落,短短几个时辰经历的各种新奇体验比之前的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对呀,你看你,又学会了一个新词儿,还是你自己亲身经历的,比阅读梦灵珠更有意义呢,咯咯咯…”

    方仪姐笑了起来,被我一本正经地态度给逗乐了。

    “以后我可不想再受委屈了…”我嘟囔着。

    “好好,姐姐以后绝不再让你受委屈了,今天这次的确是我大意了,没想到意外碰上晚归的渔民,其实我在码头也看见他们了,都是些普通人看不见咱们的,我倒不太担心你的安全,就怕你万一遇上被他们吓到,没想到还真被你撞见了…”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自责起来,我赶紧打断她道:

    “其实我现在倒觉得人类也不怎么可怕了…”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脸去看向远方。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害怕他们…”她犹豫着回答道:“人类太复杂了,我观察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明白,不过你一定多加小心,万一哪天真的碰上炼气士了呢?我便罢了,你可是咱们未来的希望呀。”

    方仪姐拉长尾音再次转过头来煞有介事地看着我,然后嘿嘿笑着。

    “哎呀,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是什么资质大家都清楚…啊对了,今天有个小男孩,好像真的看见我了。”

    “炼气士?!”方仪姐立刻停下脚步,表情骤然严肃起来。

    “不不,不是炼气士,他身上没有灵元,就是个普通男孩儿。”我赶紧否认道,生怕让她误会担心。

    “也对…”她松了口气:“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是炼气士呢…听说炼气士至少都是需要数十年苦修的,我想他或许是看见你身上的尼抵之光了吧…”

    方仪姐分析道,我也表示认同,尽管我还清晰地记得与男孩眼神交汇的瞬间,但除了尼抵之光,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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