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回来的,至少也要来看看我把陀螺收走了没吧…”

    海大虎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个响螺,彩色的,巴掌大小,正是我在北溟捡到的那个,他拿在手里晃了晃道:

    “这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拿回来的道理,就算不喜欢你也凑合收着吧…至于这五彩响螺,可是个大宝贝!既然你的信物如此有诚意,那我可不还了啊,咱俩也算是礼尚往来,从今以后可就是交换过信物的兄弟了!哈哈!陀螺换响螺,也太值了吧!”

    海大虎眉飞色舞、喋喋不休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那自说自话的毛病倒是一点没改,这一刻我对他那久违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我一个无心之举竟被海大虎说成了交换“信物”的举动,我甚至从“朋友”的身份进化成他口中的“兄弟”了。我刚想解释,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他接踵而至的一番话给怼回了喉咙。

    “兰兄弟,你可知这几年我是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啊!前天早上开门看见你放在门口的礼物,我立刻就明白了,你肯定又趁着雨夜来找我,估计见我家熄了灯便没敲门吧?这两晚我一直在院墙上猫着等你,还淋了不少雨呢,今儿你可终于来了,你说你,怎么总是挑大半夜过来呢,奇怪…”

    胖虎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在那条模糊的界线后来回踱着步子,黑眼珠子提溜溜地转着,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我,像是故意卖惨好让我不忍心否定他的推测,同时又在试着探我的口风以打听我的来由甚至身份背景。

    那时的我毕竟已经阅读过数百个梦境了,少年藏在话语中的小心思我还是能察觉一二的。但即便知道,他这番话依旧起了作用,我听完后的确有些触动,只好将原本想要解释清楚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不止是不忍心,更是无法回避自己内心最真实而直接的感受——我渴望和眼前这个人类的少年成为朋友。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已经完全信任他,我始终保持着沉默,并没向他解释为什么每次出现都是在雨夜的原因,更没透露半点和精灵相关的事。

    他倒也识趣,见我讳莫如深的样子,便主动接下话茬自问自答道:

    “肯定是你娘亲管你管得严,只能趁晚上自己偷偷溜出来吧,呵呵呵…”

    海大虎挠着后脑勺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走到门前弯下身子用袖口拭了拭石阶表面还未来得及风干的水汽,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他坐在石阶的一端,半抻着腿以一个舒适的姿态靠着身后的墙壁,随即扬起脸来满眼真诚地看着我道:

    “兰兄弟,你也坐啊!”

    他摊开右手朝旁边引了引,向我示意。

    我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拒绝,鼓起勇气坐到了石阶的另一端。我与他分座于院门两侧,中间隔着一米开外的距离,活像是两个深夜值岗的看门守卫。

    “你怕是不知道响螺是个啥宝贝吧?”

    沉默了片刻后,海大虎又开始主动与我闲聊起来,见我摇头表示不知,他便像是占了个大便宜似的斜着眼睛坏坏地说道:

    “那我告诉你之后你可别反悔啊!”

    他皎洁一笑,显得有些得意:

    “其实响螺是只有北溟才有的宝贝,据说生长在最深的海沟,只有远洋的渔船才会偶尔捕到几个,因此被视做丰收的吉兆。

    “《四海珍录》中有载:‘北溟有螺,其色灰青,每甲子复得一色,待五色齐聚而终故。若得此五色之螺,唇口相对,言语三二而又复言之,靡靡之声尽纳其内,纵逾千年无绝衰尔。’

    “这段话描述的就是响螺,说响螺本来是青灰色,但每过六十年就能多长出一种颜色,直到长齐五种颜色才会死掉。如果用嘴对着五色响螺说话并且重复几次,声音就会被完全收纳进螺中,哪怕千年也不会消失。

    “出海的渔人都知道响螺是个好东西,能卖上不错的价钱,所以赶着运到四洲大陆去卖给那些有钱人,可他们只知响螺越大颜色越多价越高,却根本不晓得其收音之奥妙,如此浪漫之物,只为拿去换点钱财,啧啧…实在是可惜…”

    海大虎轻蔑地摇了摇头,随后又捧起手中的响螺对着月光仔细端详起来。我认真听他分享着这些妙趣横生的学问,愈发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机智有趣,那小小的脑袋里不知还装着多少天南海北的奇闻异事,就连我这个生活在海里的精灵都不甚了解的海底响螺,他也知道。

    “记得小时候,有次我老爹远洋归来,给我和我姐带了个拳头大的响螺,可把我俩高兴坏了,只可惜我们照顾不周,还没来得及将它养到三色,就已经死掉了,说实在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拥有一个五色响螺呢…嘿嘿…”

    他扭头看着我,羞涩地笑起来,两颊红扑扑的,估计是想向我道谢又不好意思开口。

    “那…你…试试呀…”

    我指了指他手上的响螺,总算忍不住插了句话。

    其实先前在听他讲时就想说的,在心里头拧巴了半天,总算是鼓起勇气说出口了。这是我那天晚上说的第一句话,憋了许久,一出口舌头就像打结了似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别扭。

    听我这么一说海大虎忽然来了兴致:

    “那我真试了啊…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准备要唱歌:“啦啦啦啦啦”,随即两手握住响螺的边缘,将螺口怼在嘴巴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才刚要开口,却又赶紧把响螺拿开了。

    “不行…要是我现在说了,这收录进去的声音可就改不了了,如此随意,岂不浪费…不行不行,我得好好想想…”

    海大虎长嘘了口气,一脸谨慎的样子,看来这五色响螺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难得的宝贝,生怕怠慢了。其实对于我来说海底的宝贝多得是,要想再找个五色响螺应该也不难,但我不敢明说,生怕他再借此探听我的底细。

    于是,关于五彩响螺的话题就这样结束了,海大虎嘿嘿笑着将响螺小心的收入囊中说要回头仔细考虑考虑,当时的我哪能想得到,他这一考虑,竟然就过去了几十年…

    那天晚上,我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海大虎家小院门前,哪怕看见飘荡在街头巷尾的梦灵珠一个个在眼前消失也无动于衷,只是投入地听他谈天说地,讲述那些逸趣横生的人间事,直到黎明将至才悻悻离开。

    当然,全程我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句,但这并不影响我俩高涨的兴致,反倒给了海大虎更大的发挥空间,他就像一本行走的人类全书,只听他说话,遍能领略这大千世界无数奇闻轶事。

    就这样,我与这个智趣又随和的人类少年渐渐熟悉了起来,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只把他当做一个满足我对人类世界好奇心的窗口,而他也会在每次遇见我时习惯性地在我们之间划上一条界线。

    直到有一天,这一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那天趁着雨停,我又在巷子里“偶遇”了他,他背靠着院墙,一只脚屈膝瞪着墙面,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正朝我出现的方向张望,我俩相视一笑,似乎早已达成了某种默契。

    在他家门前熟悉的台阶上,我们依旧分座两端,中间隔着他早早备好的一盏油灯和一盘滋油的花生米,就此开始了又一次天南海北的闲聊。

    当然,那些小食我是从来不会碰的。

    同往常一样,我向他提了一些早就准备好的、且不容易暴露自己身份的问题,也向他分享了一些关于大海的学问——毕竟这是我唯一能向他分享的话题了,但不知为什么,那晚他却不像往常一般健谈,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有好几次我见他欲言又止,刚一开口却又顾左右而言他。

    就在我俩不太顺畅的谈话即将被越来越大的雨势被迫终止的时候,海大虎总算是鼓起勇气直入正题,他忽然问我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曾经约好要一起去捉萤火虫的事,我仔细想了想,很快便回忆起来,犹记得当初回到北溟后我还特意向方仪姐问询萤火虫是何物,她告诉我是陆地上一种会飞并且会发出亮光的小虫子。

    在我憨直地点了点头表示记得后,他又接着问我还想不想再去,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方才他一直支支吾吾地就是在酝酿这个提议,大概是怕又被我回绝,所以迟迟没能开口。

    说实话,对于海大虎再次发出的邀请我并不感到意外,虽说这是第一次和人类打交道,但我潜意识里一直非常清楚我与他之间的联系不可能永远只局限在一条界线的两边,也不可能永远只停留在深夜雨巷里谨慎且疏远的交谈。

    但,即便我早早地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却直到他向我发出邀请的那一刻,都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答案。

    我并非不想去,只是这意味着我必须离开自己熟悉的“安全区”,跟随他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做一件完全陌生的事,仅凭这一点,就已经打破了不知道多少条身为精灵应当遵循的规矩和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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